按照吴悠的吩咐, 吉官她们已经将锅子在桌子上架了起来。

    “先放些提鲜的。”吴悠稳稳当当地坐到了凳子上, “肉先别放, 待会儿涮吃着,多放些辣子。”

    小满端来一个托盘,托盘里分为很多个小碟,小碟中有的是香油, 有的是蒜泥、有的是芫荽,少不得北方特有的麻酱。

    桌子旁忙作一团, 不一会儿香气便随着汤锅的沸腾而飘了出来。

    “真香夫人真会吃”

    吴悠用筷子夹了一块羊肉片在热锅中涮了涮, 又蘸了蘸香油麻酱, 味道不错,在于肉的鲜美, 真不是后世那种连锁火锅店相媲美的。大概这个时候, 牛羊不是饲养的, 也没有工业环境污染,所以异常美味吧。

    “你们也吃啊”

    “不敢不敢。”婢女们连连摆手,懂规矩地低下头去。吴悠乐呵呵的, 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了。被拒绝后, 她倒也不硬是要求, 本来么, 生在什么年代里,什么境遇中,倘若自己硬是要她们坐下来一起吃饭,可能第二天这些婢女们就会被当做没规矩不本分而撵出去。

    吃了半晌, 吉官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尴尬地瞥了瞥床的方向,俯下身,用筷子夹了一片肉,靠近吴悠的耳边小声道“夫人,咱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吴悠用帕子擦了擦嘴,觉得鹿肉有些烤得油大了。

    “那儿,爷还趴着呢”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吴悠一拍大腿,“瞧这记性,都怪这小厨房的手艺愈发长进了,一会儿去小厨房,给那做菜的头头赏锭银子。”

    “好嘞”小满应道。

    吴悠看向床里,对吉官吩咐道“去,盛碗鲜汤端去给九爷。”

    说话的声音并未刻意压着,两下距离也不远,傅恒趴了些时候了,不见朗明等人过来,更不见有郎中过来给他看伤上药,心里着实幽闷。他本以为瓜尔佳氏会像往常一样同他大吵一顿,或者看他这般模样伺机冷嘲热讽一通,结果没想到的是,瓜尔佳氏非但没有吵闹,也没有嘲讽,更没有要替他宣郎中的意思,反倒旁若无人一般,自顾自悠然自得、当着他的面儿吃起了火锅。

    吃得那叫一个喷香、那叫一个滋砸,隔着半间屋子都能听见她偶尔吧唧一下嘴、称赞味美的声音。

    伤口疼,疼得脑壳直嗡嗡,胸口的气也有些喘不上来。长这么大,一直是骄子,还是头一回被人晾着,就这么如一口破麻袋一般,扔在一旁。

    成亲第一日之后,傅恒就觉得自己和瓜尔佳氏是前世的冤家,还有未了的业障。每回一见面,不是吵,就是闹,她动手,她就避让;后来她怀疑他有别的女人,但凡看到他身边有几分姿色的婢女,全都被打一顿鞭子给撵了出去。

    两天前,她在院子里拦住他,质问挑事,说他同七嫂有私情。他终于怒了,不再是惹不起躲得起、冷笑一声就走,他同她又大吵了一架,说她不可理喻、胡乱猜忌不知羞,不论她对他再怎么上心,自己也不会对她动心。她气背过去了,起初自己还以为她又是装的。可郎中后来说,差点就没了小命,她这几年一直郁郁寡欢、时而暴躁,身子也并非如他想得那么康健。

    事后他有些后悔,不该在气头上那么口不择言。毕竟她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是拜过天地和高堂的,即便自己不喜欢她、她的脾气又那样坏,大不了多躲一躲、忍一忍便是了。今日额娘问的对,倘若那日她真的背过去了,人没了,自己该如何面对死去的阿玛、面对瓜尔佳氏族人他们两个彼此不喜欢,她嫁过来的时候又不知道,无奈父母指婚,要结两姓之好,她又何尝不是牺牲品

    所以言是利器,可伤人,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本来关系就不好,此次过后,估摸着连整个景明苑的人,都会看他黑透了眼。巴不得收拾收拾东西,带着嫁妆回娘家去。

    一切都有因果,冤有头债有主,譬如现在,自己受了伤又没人管,躺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什么小国舅爷、小九爷,都抵不过这一刻的狼狈。他不知道额娘是不是真的对他失望了,也动了气,真的不打算派郎中来给他瞧瞧,就让他疼死算了,除非张口向瓜尔佳氏求救。

    但是他猜,她一定不会相救,他也开不了这个口。

    一股子鲜香味飘了过来。傅恒觉得自己已经没了什么力气,人迷糊了,亦或者是她吃得太香,那锅子越涮味儿越远。

    一个身影逐渐走近了。傅恒有些艰难地侧过头来,发现是瓜尔佳氏的大丫鬟吉官。那丫头带着同她脸上一样的那种微笑,手里端着一个碗,香味是从那碗里飘过来的。

    他艰难地张了张口,忍着疼痛对吉官道“君子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吉官将那端碗的手放低了些,放到床沿的位置,刚好能让他闻得,旋即笑道“夫人让我盛碗汤过来,给九爷闻闻。”

    傅恒气得更加无力,越想动越牵动身上伤口,“你若顾念我两家交情,便请帮我叫一下朗明。”

    吴悠觉得自己吃饱了,放下了筷子,道“我已顾念两家交情,允许你在我的雕花大床上趴着。这大床是鸡翅木雕花的,乃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你再啰嗦一句,我叫人扔你去雪地里赏月去。”

    不一会儿,小厨房的人便来了。

    “夫人可吃好了这些撤吗”

    “撤了吧。”吴悠淡淡道。

    “是。”府里的人都很有规矩,进了主子房间从不敢眼睛乱瞄。为首的婆子指挥着丫鬟,将桌子上的锅子、碗碟撤了个干净,空留一股鲜香味在屋中。因为冬夜不能开窗散味儿,一时间也不是太好闻。

    婆子出了景明苑,便被另一个婆子给叫了过去,一路沿着墙根庑廊,走到了福宁堂。

    福晋兆佳氏急切地问婆子道“景明苑怎么样了”

    婆子战战兢兢答道“府里规矩,不能乱看。”

    兆佳氏急得热心窝子,“不让你乱看,又没让你闭眼。看到什么说什么”

    “是。奴婢看到屋里少夫人在吃火锅子,吃得挺津津有味儿的,屋里还有三个丫鬟。”

    “少爷呢”

    “没看见少爷”婆子结结巴巴,尽力回忆,好像当时内间屋里的床上趴着个人,跟小乌龟似的。

    老福晋觉罗氏心里也急,奈何上了年岁,话说不快,总是一字一句的往外蹦,“那,春、和、媳妇、就、不管、了”春和是傅恒的小字。

    兆佳氏本来心里急得像一团火,婆婆一开口,直接把火给浇灭了。可老人家毕竟八十多岁就剩一颗牙的人了,总得哄着点不是于是便握着觉罗氏的手,笑道“额娘,您放心,阿悠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不会不管的。”

    “什、么、哎呦是、不、是我、孙子、疼啊”

    兆佳氏一阵头痛,冲老六傅新招招手,“带你玛玛回去歇息。”

    老六一把扶住觉罗氏,“得嘞奶,这么晚了,您不困哪我扶您回去歇着”

    觉罗氏急了,欲言又止,又不愿意走,还想跟兆佳氏说什么。奈何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如何跟一个大小伙子比力气“春”

    傅新边哄着老太太往外走,边解释道“哎呀,老九没事儿,刚刚老八都是假假打的,苦肉计。”

    终于把老太太“请走”了,兆佳氏揉了揉额头,深吸一口气对长子道“也不知伤怎么样了,虽说是冬日伤口不易发炎,可总拖着不请郎中也不是个事儿。傅谦,你怎么对亲弟弟下手这么狠”

    傅谦的眼睛瞟了瞟,讷讷地道“是儿不对,下手没轻没重。”

    老七傅玉颇有深意地看了自己这个八弟一眼,有些后悔自己今日来晚了,额娘怎么就会让八弟对九弟动家法平日里八弟就是所有兄弟中被边缘的一个,心中难免对九弟有愤恨。额娘难道都不明白

    待傅谦出去后,傅玉才对兆佳氏道

    “额娘,这苦肉计行么便是弟媳愿意照顾,老九也未必领人家这个情啊。况且前两天闹大了,人家就算真放任不理,咱也没法子。那阿楚晖大人都说了,大不了让女儿回娘家。”

    兆佳氏叹了口气道“成不成的,我也早该打他了。你说放着好端端的媳妇不疼,成日里待在书房,这不有病么是,春和同阿悠的确是打小就不对付,可小冤家小冤家,小时候打打闹闹的,长大不也有成了夫妻好好儿的么你说他偏,都怪我,当初不该顾念哥哥嫂嫂,一时心软收留了沁雪。”

    傅玉叹了口气,“额娘,这我真得说一句了,春和对沁雪真没什么,就是小时候一起长大,沁雪身世又可怜,对她多有怜悯。家就这么大,又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老九可什么逾矩的事儿都没做。我私底下问过他了,倘若不让他娶瓜尔佳氏,他愿不愿意娶沁雪老九说了,他不愿意,就是把沁雪当妹妹。您想啊,倘若他真对沁雪有心思,那当初定亲的时候,他怎么光反对瓜尔佳氏,丝毫不提沁雪啊您是沁雪的亲姑姑,沁雪的爹也是有军功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娶的可能啊”

    兆佳氏听罢,喃喃道“说的也是。啧,还是听听你们的说法好,家里女人多,七嘴八舌的乱传,也分不清真假。连我都以为春和同沁雪两厢情愿了。看来八成是沁雪一头热,很多流言也就放任了它传了。”

    “就是啊,您说您都信了,那九弟妹能听不到么她听到了,能不和九弟闹别扭可偏偏九弟没对沁雪动那个心思,他又性子倔,不爱解释,可不就误会越来越深越觉得九弟妹无理取闹”

    兆佳氏思索片刻,一拍大腿道“开春我便给沁雪寻个婆家,早日嫁出门去。”

    傅玉笑道“额娘,将表妹嫁出去是迟早的事,只不过现下还不是时候。这个节骨眼,小两口误会还未解,就将表妹说婆家,且不说表妹会不会去九弟跟前抹泪,那和弟妹才是真的覆水难收了。沁雪这就是个疙瘩,得让他们亲手解开往后才会顺。”

    “得,就听你的。咱家你这几个兄弟里面,还是你最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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