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阔亭确诊的当天, 宝绽来了。

    师兄弟在两把相向的椅子上坐下, 应笑侬抱着小宝出去,啪嗒一声,门从外边带上。

    窗外春光明媚, 温暖的房间里,两人默默无语。

    慢慢的, 宝绽握住时阔亭搭在膝上的手,微微发颤, 越攥越紧。

    “没事, ”时阔亭给他宽心, “休息休息就好了,日常生活不耽误。”

    宝绽一直低着头“医生怎么说”

    时阔亭沉默片刻“劳损,时间久了,神经有点粘连。”

    宝绽抬起头“能治吗”

    “能,”时阔亭斩钉截铁, “当然能,方法多着呢, 有药, 还可以注射什么因子,我这种轻的, 扎扎针灸就好了。”

    宝绽定定看着他。

    “就是”这回换时阔亭低下头, “琴师这条路, 我算走到头了。”

    “是我, ”宝绽怪自己, 把心思都放在剧团上,放在和匡正卿卿我我上,“没顾好你。”

    “和你有什么关系,”时阔亭反手握住他,牢牢的,“是我自己拖着,给拖坏了。”

    师兄弟俩头顶着头,双双耷拉着脑袋。

    “往后,”时阔亭忽然说,“我不去戏楼了。”

    宝绽的手一颤,心跟着绞紧“师哥”

    “我在家带小宝,清清静静的,等手好了再找个营生,多轻松,”时阔亭笑笑,露出帅气的小酒坑,“不像你们,还得在台上拼死拼活。”

    宝绽揉着他那只手,郑重地说“师哥,如意洲你不能不来。”

    时阔亭没应声,他不想去吗,他想,他比谁都想,只是怕,怕看到宝绽他们在台上的英姿,怕听到那声摧心肝的胡琴,怕想起时老爷子临终前饱含着期望的眼睛。

    他让父亲失望了。

    他断了和家学的最后一点联系。

    如意洲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烟波致爽俱乐部需要一个经理,”宝绽说,声音不大,但很有力,“如意洲基金会也需要一个主席。”

    时阔亭张了张口,呆住了“宝”

    “我想了很久,”宝绽不容他拒绝,“只有你能担得起这双名头。”

    时阔亭不同意“你才是如意洲的当家”

    “对,我是如意洲的团长,”宝绽直起身,“但我也只是如意洲的团长,业务上的事,我管,运营管理的事,你管。”

    时阔亭一时反应不过来“我这”

    “如意洲本来就是时家的,”宝绽跟上一句,“谁也拿不走,师哥,你只是换了个方式重振家门。”

    时阔亭愣愣盯着他,一瞬间,在他身上看到了匡正的影子,“我”他看向自己无力的右手,“凭什么”

    “如意洲的钱一直记在你名下,”宝绽给他理由,“你是最大的股东,以后俱乐部做大了,我和老匡也要参股,到时候你就是烟波致爽的主席。”

    时阔亭被他的话震住了,这个苦命的小师弟,仿佛一夜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有一把漂亮的枝桠,已经能荫蔽他人。

    “我哪会管理,”他摇了摇头,“我性子太躁,不是那块料。”

    宝绽给他信心“我相信你,师哥。”

    时阔亭的心坎发热,甭管前路如何,有宝绽这句话就够了“你可别乱信我,”他抓了抓头发,难以启齿似的,“匡哥没跟你说吧,我掐过他脖子。”

    啊宝绽意外。

    “就因为他给如意洲买的股票跌了,”这件事,时阔亭直到今天都惭愧自责,“我眼皮子太浅。”

    十几年的师兄弟,宝绽了解他,确实急躁、冲动,有时候一根筋,“师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下定决心让你挑这个大梁吗”

    时阔亭不知道。

    “是那天在街上碰到鲁哥,”宝绽说,“认出他的那一刻,我的血都烫了,恨他,真的恨,如意洲最难的时候,是他落井下石,但你却冷静,拉着我说咱们走,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成熟了。”

    时阔亭睁大眼睛。

    “每个人都在成长,”宝绽感慨,“你不可能永远是那个给我讲鬼故事、喂我吃冰棍的时阔亭,你迟早会成为站在我身前、和我一起走向荣耀的时阔亭,”他的目光温暖而坚定,“师傅在天上看,看着我们实现他的愿望。”

    时老爷子、如意洲、京戏,师兄弟的念想是一样的,尽管有了钱,各有各的牵绊,但骨头里的东西连着,永远扯不断。

    “你能成熟起来,老匡让你掐一把也值了,”宝绽开玩笑,“再说有小侬在你身边,我放心,你怎么说也是小宝的爸了,做事会深思熟虑的。”

    “哟,”时阔亭拍了把大腿,“你这给我分析的,头头是道啊。”

    “那可不,”宝绽扬了扬下巴,“知你莫若我”

    两人开门出来,应笑侬抱着孩子等在外头,见他们笑呵呵的,暗自松了口气,宝绽系起西装扣子“来,小宝,亲干爹一口。”

    小宝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挺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小身子,然后伸出胖胳膊,抱住脖子吧唧了他一下,大伙哈哈笑了。

    宝绽下楼,段钊的奔驰ag在路口等着,汪有诚坐在副驾驶,远远看见他“那是匡正的弟弟”

    “嗯,”段钊响了声喇叭,“让你别叫老板的名字,总不长记性。”

    汪有诚见过匡正的人事档案“他是独生子。”

    “认的弟弟。”段钊解开安全带,下车给宝绽开门。

    干弟弟宝绽坐进后座,汪有诚似有若无看了两眼。

    今天万融臻汇有活动,在世贸那边租了一个小剧场,匡正让段钊来接宝绽过去,是为了让他安心。

    粉鸡出事这两天,宝绽一直跟着上火,他知道匡正到了关键时刻,这次跨过去,万融臻汇就跻身头部私银的行列,跨不过去,他们短时间内很难再有作为。

    但匡正对这件事的处理令人费解,首先,他不压热度,反而让汪有诚继续给那条爆料视频买热搜,其次,他不做危机公关,而是让段钊打了一圈奢侈品、拍卖行之类的外围,最后,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他执意要搞今天这个活动。

    无论哪一条,都让宝绽摸不着头脑,他替匡正忧心,叹着气点开热搜,第一名仍然是粉鸡造假,扫一眼评论

    这只鸡怎么还在热搜上挂着,也没几个人讨论啊

    楼上,我这么蠢都看出来热搜是买的了。

    热搜这么便宜吗,天天买

    正常热搜排名是浮动的,他这个待那儿一动不动,太假了。

    多大仇

    史上最假爆料没有之一,简直侮辱老子的键盘。

    哪儿假,视频拍的清清楚楚你瞎吗,少拿买热搜说事儿,热搜不一定是谁买的呢

    我去,哪个没系紧把你露出来了,我不瞎,是你蠢,人家32秒没画画,你就说人家不会画画,脑子让屎堵住了

    宝绽诧异,舆论的风向变了,从一开始一边倒地怒叱艺术造假,到吐槽爆料方买热搜居心不良,到现在不用任何辟谣反转,吃瓜大军已经开始分化瓦解。

    匡正这个热搜买的,不温不火,用对手的刀反身一击,杀人于无形。

    到了世贸,段钊去停车,汪有诚陪宝绽进去,大厦obby围着不少媒体,都是为这只正当红的粉鸡来的,坐电梯到五层,经过严的安检程序,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会场。

    不到一百人的小剧场,绝大多数是万融臻汇的客户,媒体只留了五席,宝绽两手拢好头发,正了正领带,风度翩翩走进去。

    汪有诚跟着他,看着他笔直的肩线、窄而挺的细腰、迈步时分寸感十足的摆臂,走到前几排,观众席上有人打招呼“宝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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