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忽然窜上韩风先的背脊, 他感觉自己的背后仿佛有什么寒气刺骨的东西正顶着他。他猛一个哆嗦, 立刻撞鬼似的推开哥灵察。

    “你说什么”

    哥灵察后退了两步, 沉静地与他对视, 没有回话。

    韩风先又将目光移向他的手, 却见他手里空空,什么都没有。他惊魂稍定, 开始怀疑起方才是自己的错觉, 或者说幻觉。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从他投奔朱瑙开始或者更早,早到他还在董姜手下的时候,他的夜晚就常常彻夜难眠。难得入眠, 又常在夜中惊醒。当施州失守后, 他的状况愈发严重。

    回想这几年,他在韩赞手下时因矛盾重重,一时激愤,便砍下韩赞的脑袋投奔了董姜,谁料却被董姜收缴了兵权, 从此失去自由;后来他在董姜手下处处受辱,忍无可忍, 又砍下董姜的脑袋投奔了朱瑙,结果非但没得到重用,反倒备遭冷遇,如今又落到如此地步。

    他一步错,步步错,走的每一步都是下坡路。他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亦不知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神经愈发紧绷敏感,时时都在崩溃边缘。

    他看着哥灵察,哥灵察也注视着他,四目相对,他在哥灵察眼中看到的是一种陌生的、复杂的情绪。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哥灵察没有回话。片刻后,哥灵察又退后了两步,离开了烛光的范围,韩风先愈发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昏暗中,他听见哥灵察缓缓开口“请统满尽早振作起来。外面还有几百将士,他们的性命都寄托在统满身上。”

    韩风先伸出手,想让他再靠近一点,看一看他的神色。然而哥灵察却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出去了。

    哥灵察出了韩风先的屋子,只听不远处的阵地上闹哄哄的,他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刚到阵地上,只见两人正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一面打一面愤怒嘶吼,仿佛要置指对方于死地。周遭还有一群人围着看热闹。

    哥灵察怒斥道“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忙四散开,那两个扭打的士兵也停了下来。两人从地上爬起来,皆灰头土脸,脸色憔悴。

    哥灵察仔细辨认了一番,认出那两名士卒,似乎平日里这两人常常并肩通行。他不由奇道“你们不是结义兄弟吗为何打架”

    一人立刻指着另一人道“副使,他偷我的饼吃已经连续偷了三天了”

    被指控的那人面红耳赤道“我我没有只有今天,我只是拿你的袋子看看而已。前两天不是我拿的”

    被偷饼的人怒斥道“人赃并获,你还要狡辩”

    哥灵察问道“就为了一块饼,你们之间的情义便不作数了”

    被偷饼的人红着眼睛道“我都要饿死了,他还偷我的饼他没有把我当兄弟,我还跟他讲什么情义”

    哥灵察沉默。

    他们从施州败走后,退到了云阳。谁料长沙军对他们不依不饶,又追到了云阳附近,虽然还没向他们发起进攻,但已经截断了他们他们的退路。万州又不肯发兵驰援,只让他们坚守,于是他们陷入了孤军作战的境地。

    孤军作战,最大的问题是补给。他们从施州仓皇出逃,没有带出多少辎重。云阳的物资又有限,于是他们只有极少的粮草。为了维持更长的时间,如今每人每人只能分得两块巴掌大的饼果腹。士卒们每日都饥肠辘辘。

    不仅如此,从施州逃出来的还有不少伤兵。云阳也缺少大夫和草药。如今阵地上的这些士卒们吃不饱,穿不暖,整日唉声叹气,毫无生气。

    人是如此的脆弱。想当初那对结义兄弟情比金坚,每日同进同出,比亲兄弟还亲。可饿上几天以后,就能为了一块饼打得你死我活。

    而这,才刚刚开始。

    哥灵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收到万州回信,万州已接到我们求援的消息,马上会派援军前来解云阳之围。在援军到来前,我们若能守住云阳,则前过不计,更可立功。”

    众士卒全都怔住。援军若有援军到来,就不必愁没有粮食吃了

    立刻有人急急问道“副使,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哥灵察道“短则三日,长则五六日。”这话是他瞎编的。万州并没有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援军,只让他们尽可能地坚守。可现在为了稳住军心,他也只能这样说了。否则军心溃散,士卒内斗,后果更加不堪设想。若几日以后援军未到,他只好在寻借口,继续安抚士卒。

    也有人将信将疑“副使,是真的吗”

    哥灵察道“我何曾骗过你们”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还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指挥使是个混帐,副使却待我们很好。他既然这么说,想必是真的了。”

    “再捱几日再捱几日就有救了太好了”

    众人很快欢欣鼓舞起来,方才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郁一扫而空。

    方才那对打得你死我活的结义兄弟也不再斗下去了,互相看了一眼,神色皆是尴尬。

    哥灵察道“军中斗殴,违反军纪。眼下时机特殊,从轻处罚。你们每人关禁闭一日,自去领罚。”

    那两人皆无异议,低头认了。

    哥灵察处理完此事,又沿着阵地继续向前走。

    走出没多远,只见前方一处阵地空虚,守兵竟然不在。他在附近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处土坡后找到了擅离阵地的士兵只见一群士兵正聚在一处,义愤填膺地抱怨。

    “什么狗屁大漠之狼,那姓韩的狗杂种真的懂怎么打仗吗我实在想不通,朱府尹为什么会任用他这样的人”

    “就是他除了会打骂我们,还会干什么守施州长沙军一来,施州城连一天都没守住就被破了,简直是他拱手送给人家的”

    “更可气的是,城被破了,他还有脸怪我们自古以来,仗打不赢,都是将军的罪过,岂有责怪小兵之理”

    “是啊。他还整天说他以前的凉州兵有多厉害。凉州兵厉害,怎么在大散关被府尹和谢将军他们打的全军覆没了我看他就会吹牛罢了”

    众人怨言不断,全未发现有人靠近。直到哥灵察呵斥“你们在干什么”众人才猛然惊醒,吓得跳了起来。

    然而众人看见来的是哥灵察,倒又松了口气。

    “副使。”他们纷纷向哥灵察行礼。

    哥灵察神色肃然,一字一顿道“谁准你们擅离职守谁准你们妄议长官是非好大的胆子”

    士卒们从未见过哥灵察如此严肃的模样,顿时吓得不敢吱声了。

    哥灵察又训斥了几句,众人始终低着头不说话,哥灵察道“每人杖责三十,自去领罚”

    三十军杖,不算轻也不算重。方才那些话若是让韩风先听见了,怕是能当场拔出刀来杀人。有人暗暗松了口气,却也有人不服气。

    “副使,擅离职守的罪名我们认了,可我们说错了什么”

    有人起了头,就有人忍不住附和“就是。自从指挥使领兵,我们的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现在施州城也丢了,我们还不能说几句了”

    哥灵察气笑了“议论长官,动摇军心,你们有什么道理再加二十军杖”

    方才附和的人顿时噤声了。起头的家伙还想再说,被旁边人拼命拉拽衣摆,示意他别再火上浇油。

    见众人不再言语,哥灵察呵斥道“待执勤结束就去领罚今天晚上我会去确认你们领了没有现在马上回去驻守阵地”

    众人垂头丧气地往阵地的方向走,哥灵察见他们乖乖回去,也准备掉头离开。然而他刚走出两步,背后又忽然传出响亮的质问声。

    “副使,你人这么好,为什么要跟着指挥使那种人”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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