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战事一旦起了,就会弄得民不聊生。因此最好是能见事于未起之时,处事于未发之际。

    徐瑜开始绞尽脑汁地盘算他们可以借助哪些势力来遏制黔州的军队,没想到朱瑙对此事竟是全不上心。

    “把黔州的信使放了吧。”朱瑙舔了舔手指,用沾湿的手指将账本再翻了一页,“让他们去京城送信吧。”

    徐瑜“”

    他震惊地看着朱瑙,怀疑自己听错了“放、放了”

    朱瑙点头“啊,放了吧。”

    朱瑙做事必有他的道理,徐瑜仔细品了品,小心地问道“御史的意思是,我们扣下薛宝灰的信,另准备一封信让他们送去京城”

    “不必。”朱瑙道,“他原本想去干什么,就让他去干什么。”

    徐瑜“”

    他的心情顿时又复杂了。

    让薛宝灰的人去朝廷送信朱瑙做下如此谋逆之事,杀了袁基路,占领成都府,朝廷必定已对朱瑙恨得咬牙切齿,这半年来之所以未曾听闻朝廷有讨伐朱瑙的檄文,或许是因北方形势太乱,朝廷的人马没能顺利入蜀;又或是天下形势太乱,朝廷已顾不上成都府的事。可不管是哪一种,如今薛宝灰主动请缨讨伐逆贼,朝廷岂有不允的道理

    而薛宝灰能想到去讨朝廷的任命,说明他也不是无用的蠢货,又或者说,他那里有机智的谋士。因为如果他真能拿到朝廷的任命,此事对于朱瑙就是大大的不利。

    有时候所谓的“名正言顺”不止是为了遵循迂腐的规矩,而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智慧。就好像朱瑙再怎么恣意妄为,他也是给自己矫造了一个“监察御史”的头衔,而不是另起炉灶、自立为王。看起来的名正言顺至少能让他少树敌。而一旦他被扣实了“反贼”的帽子,就给了所有敌人以借口。敌人们可以用这个借口鼓舞士气,也可以用这个借口联合其他势力来对付他。

    徐瑜忍不住道“御史,三思啊”

    朱瑙终于看完了账本,将账本合起放回桌上。而他完整的笑脸也从账本后露出来,呈现在徐瑜的面前。

    “徐少尹。”朱瑙插着手,饶有兴致地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朝廷会怎么做吗”

    徐瑜望着他的笑脸愣住了。

    大半个月后,几名风尘仆仆的信使终于赶到京城。他们一进京城,就被城内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京城之内,几乎人人缟素,昔日街上花花绿绿的招牌也全被拆了。路上行走百姓的脸上虽不见哀愁,不过受这灰茫茫的气氛烘托,本该繁华热闹的京城倒也有种格外的凄凉悲悯之感。

    黔州的信使们议论纷纷。

    “这这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难、难道有谁去世了该不会是”

    “快看,那里有告示”

    信使们忙挤到告示前。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更是吓一跳。

    “天子驾崩了”

    “让开让开,让我看看,什么时候的事”

    “告示上说就是三天前。难怪全城缟素”

    “这唉”

    皇帝体弱多病已经很多年了,之前何大将军死的时候曾有传闻说是宦官担心皇上将死,他们即将失去靠山,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暗杀了何大将军。如今皇帝真的死了,远在宫墙之外的百姓们并不为此惊诧,也不为此悲伤,只是难免感到茫然皇帝的死一定是件天大的大事。就不知这件大事对往后的日子会有什么影响了。

    黔州来的信使们也在告示前茫然了一会儿。可也只是一会儿皇帝的死又关他们什么事呢该干什么赶紧去干吧。

    他们一刻不敢多歇,拿着薛宝灰的书信和信物到处托人。很快,薛宝灰的信被送进宫,传到了目前掌权的人们手中

    半个月后,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延州。

    消息传来的时候,谢无疾正在军帐中看卷宗。

    他自幼学习兵法,十五岁时就已带兵。如今虽只有二十出头,却已立下赫赫战功。可他毕竟是武官,他懂得怎么带兵打仗,却不懂如何治理地方。加上从前军政分离,军人一向不能插手政务。因此他手下信得过的人也全是武官,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文官。

    原本他每打下一个地方,便将当地原本的官员找来,,令他们向自己效忠,政务仍由他们主持,他则留下一支队伍监督守卫,随后他自己便可带着大军继续去前方主持战事。可没想到的是,一旦他带兵离城以后,后方的基地便常常会叛乱失守。同样的事情出了几次,他便知道是他的策略出了毛病。

    这些地方官员与他无甚交情,却都有自己的算盘,因此与他离心离德也是在所难免。而他若不用那些官员,却无其他人可用,此困局实在难破。无奈之下,他只能暂时搁置了快速平定叛军的计划,转头先将打下的城池稳住。

    眼下桌上摆了厚厚一摞都是官府送来的公文。他想试着自己上手政务,打破困局。然而他才看了一个时辰,皱眉的次数已比前二十多年加起来都多了。

    终于,他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皱得发疼的眉心,起身走到帐边。帐边挂着一幅大大的军事地图,他盯着地图看了片刻,困意全消,浑浊的眼神终于又清明不少。

    就在此时,军帐的帘子被揭开,一名传令兵走了进来。

    “将军,有京城来的消息。”

    谢无疾偏过头,问道“什么”

    “天子已于七月驾崩了。太后与宦官将渤海王七岁的儿子立为新天子了。”

    谢无疾眉梢微微动了一下,目光又回到地图上。他的视线在地图上缓缓梭巡了一圈,没人知道他在哪些地方停留,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传话的士兵还没退出去,军帐又被揭开,午聪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将军。”

    谢无疾道“什么事”

    午聪道“方才士兵在城外拦截了一队从京城过来的仪仗,听说这支仪仗是要往成都去的。”

    从京城出来的仪仗队从他们的领地上过,按理说他们该进行款待并沿路护送,保障仪仗队的安危。不过眼下已是乱世,各方势力角逐争斗,原本的秩序也已接近崩坏。于是他们是要护送这支队伍,还是截杀这支队伍,便取决于这支仪仗队是去做什么的。如果对他们有利,他们便可护送;若对他们不利,他们便会当场截杀。

    谢无疾听到成都二字,来了些兴趣,终于转过身来“哦”

    午聪取出一支从仪仗队那里搜来的精巧木函,上前递给谢无疾。这木函的制式非常高级,只有官员的任命才会用上这样的木函,而且还得是职务非常高的官员任命比如,一府之尹。

    谢无疾接过木函,目光又是一动。他取出里面装的诏书,又将木函递还给午聪,展开诏书看上面的内容。

    午聪忙伸手接过空木函,发现里面还装着一枚官印。他好奇地取出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官印上写着“成都尹”三字。原来他们拦下的队伍是去给新的成都尹送任命书的

    午聪的心思立刻活了起来。

    他们虽在北方,可一直也关注着天下大事。这两年来成都府发生的大事他们全都有所耳闻。

    听说蜀中出了一位名叫朱瑙的妄人,他自称是皇室宗亲,还在阆州劫了新上任的州牧的官印,自己冒职当了州牧。这假官倒比真官能干,竟也将阆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仅这一件事就已足够稀奇,可更令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大半年前,此人以区区一千兵力占领了成都府,斩杀了成都尹袁基路,又为自己矫造了一个监察御史的名号,眼下俨然是执掌成都府的一方大员了

    这样的妄人无疑会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这半年来朝廷自顾不暇,倒也没空去找他的麻烦。想必是眼下终于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这一纸任命书就是给那位新成都尹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好让他去讨伐朱瑙。

    谢无疾很快就将诏书看完。他那张常年不见喜怒的脸上竟有几分复杂神色,只是旁人仍然辨不清他这神色代表的究竟是喜还是愁。

    午聪忙道“将军,朝廷要任命谁当新的成都尹”

    他脑海中迅速将可能的人选过了一遍,问道,“是刘不兴吗他在秀山有几千兵马,离成都最近不,不对。他是武官,应当不会是他。薛宝灰应该是薛宝灰”

    谢无疾垂了垂眼,睫毛的阴影盖上他眼下的泪痣“朱瑙。”

    “嗯”午聪没听懂,“朱瑙怎么了”

    谢无疾直接将诏书递给他,示意他自己看。

    午聪接住诏书,心急地扫了一眼,惊得眼珠几乎脱眶。

    “朱、朱瑙”午聪手一抖,差点把诏书扔到地上,“朝、朝、朝廷竟然任命朱瑙做新的成都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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