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毛不得不硬着头皮听下去。
官吏道“六月十五日,潘玉匠告士兵王、刘、张三人心怀不轨,接近其家人,并趁其不在家时潜入其家中偷窃玉佩。经官府查实,王、刘、张三人乃受潘玉匠之子委托入潘家帮忙修缮房门。偷窃玉佩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潘玉匠已寻到其玉佩,此案告结有什么问题吗”
潘老毛已无可狡辩,赶紧接过笔画了个圈,拨开人群跑出去了。
隔了两日,潘老毛总算将玉佩刻好,出门给李家送去。
他才一上街,街上立刻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人就是潘玉匠吧”
“对对对,就是他。”
“啧啧,人家好心帮他修门,他却诬赖人家,哪有这样的人”
潘老毛大惊,也不知事情怎么传得这么快,低下头一路往李家跑,路上不断有许多对他指指点点的人。
等进了李家,潘老毛找到李公,正要把玉送过去,却不想李公开口不问玉,先问起是非“潘老毛,你前两天诬告人家士兵了”
潘老毛大惊失色“李公,你怎么也知道这事”就算那日堂外有人围观,可围观的顶多也就几十个。他潘老毛何德何能,事情这么快就传遍全城
李公冷冷道“人家朱御史练兵有道,做事也光明磊落。所有涉及到当兵的案子,审完了就全在官府外张榜公示,人人都能看到。”
潘老毛目瞪口呆。这话前日被他诬告的士兵似乎跟他说过,他却没往心里去。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这不是人人都看到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侥幸。张榜公示又如何大多百姓字都不认得,应该也没多少人看得懂还好还好
李公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又是一声冷笑“你不会以为别人不认得字就不知道榜上写什么吧张榜的官吏每个时辰会将所有公示通读一遍,耳朵不聋的都听见了”
潘老毛再次变色“什么我、我不就告错一次状,他凭什么要弄得人人都知道”
李公好笑道“你以为人家针对你这是朱御史有心,让老百姓都看见他的新法是认真贯彻执行的,绝不是什么唬人的把戏。你这个人,自己做错事情还总怪别人”
潘老毛顿时面上讪讪。难怪他一路过来,人人对他指指点点。这下他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李公倒是幸灾乐祸“你这人一向不讲道理,跟别人胡搅蛮缠占惯了便宜。我早就不想找你做事,也就是看在你手艺凑合又要养活孩子的份上给你赚钱的机会。如今你吃了这个亏,记到心里去才好。”
潘老毛想起众人笑话他的眼神,已恨不能挖条地缝钻进去。他急急忙忙送上玉佩,捂着脸回去了。
到了晚上,徐瑜把新整理完的卷宗送到朱瑙那里。
“朱御史,这三日又有两桩民告兵的案子。”
“哦我看看。”朱瑙接过卷宗。
徐瑜笑道“不过都是诬告和误告。朱御史和虞指挥使带兵有方,这么规矩的兵我也是第一次见。”
朱瑙听了却不见高兴,语气倒有几分无奈“唉,看来大家对当兵的还是成见很深啊。”
徐瑜微微一怔。百姓对当兵的成见深,这是必然的事。眼下虽然已开放募兵,但到底只是初开。在此之前,兵员的成分只有两种一是军户,二是罪犯充军。
所谓军户,便是军籍。所有参军者都要入籍,而一旦成了军籍,永世无法更改,从此生下的儿孙也仍然要当兵。这军户的制度乃是从前天下太平的时候定下的,朝廷不愿反复征兵折腾,就划出一拨军户和几片军田来,初衷是为了便于管理和节省军费。
可任何事情一旦成了天生的,就必定会被分出高低贵贱来。由于不打仗,军田渐渐被地方豪强吞并,军户的地位日益降低。逐渐的,当兵的开始低人一等。而这些低人一等的人不会做出高人一等的事,兵民的矛盾随之日益深重了。
看完案情,朱瑙就把卷宗推到一旁。徐瑜也换了个话题,问道“御史,我们商定的几项变革要什么时候开始实施”
朱瑙道“不急。等我先募些兵来再说。”
徐瑜一愣“你也要募兵”
朱瑙懒洋洋道“不募不行啊。”
徐瑜立刻就明白了。凡变革总要触及一些人的利益,这些人自然要反抗。朱瑙如今手里一两千人,到底是不够用的。募兵不见得为了打仗,却可以用来傍身与威慑。
徐瑜问道“那,什么时候开始募呢”按说要募兵便该抓紧准备起来了,可他到现在也没见朱瑙有什么动作。
朱瑙仍道“不急,再等一阵。”
徐瑜稀里糊涂“等什么”
朱瑙用胳膊肘顶了顶刚看完的卷宗“等没有这些案子再说吧。”
徐瑜不解“嗯”关这些案子什么事
然而只过一刻,他便立刻醍醐灌顶了。
当日袁基录招兵困难,除却军饷军粮不够高的问题,最大的原因在于百姓歧视兵卒,也就视当兵如赴死,不到万不得已这些老百姓是绝不会参军的。于是不管袁基录怎么曾加军饷,最后仍然只能靠强制征兵的手段把人抓来。
而朱瑙选择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条路
想明白这一点,徐瑜立刻抬头看了眼朱瑙。
朱瑙此刻又拿了一本账簿在翻,目光轻飘飘的,神色也云淡风轻,似是什么事也没放在心上。
徐瑜心里却痒痒起来。他猜人心思一向猜的很准,可朱瑙的心思他至今未猜准过几回。要是什么时候他能学得读心之术,实在很想听听朱瑙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应当是十分吓人的,又应当是十分有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