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校场。

    只听蹄声如雷, 校场的东面驰来一排的骑兵。那些骑兵人人手握一张长弓, 忽听一声号令“搭弓”

    众人齐刷刷从背篓里取出箭矢,一面骑马,一面朝着西面的一排靶子张弓瞄准。

    “放”

    众人齐齐放箭,密集的箭矢如雨般朝靶子射去。

    簇簇声响了片刻,上靶者约有半数。

    骑兵射完箭立刻纵马离开,下一排骑兵跟上, 随着号令声, 又是一阵箭雨。

    随后第三排骑兵上场。

    当几排骑兵全部射完靶,从校场上退下, 东面忽然又蹿出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骑着一男子,身材颀长, 皮肤白皙, 相貌极是俊美,眼角还有一颗泪痣。看那人长相, 更像个书生,却不像武人。然而他骑术极好,两手不牵缰绳, 却在马上坐得稳稳的。离靶约还有五十米远时,他从背篓中取箭, 拉弓便射, 动作极是随意。射完一箭, 又取一箭再射。行云流水般, 转瞬已射出十支箭矢。

    马驰到校场尽头, 他减速停了下来。

    围栏外的士兵定睛一瞧,顿时发出如雷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哇”

    “谢将军谢将军谢将军”

    此人骑行间射出十支箭,中了十个靶,几乎箭箭都射在靶心上如此骑射本领,怎能不让人惊叹

    谢无疾被士兵们一阵喝彩,神色仍是淡淡的,倒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

    他吩咐道“继续练。”

    于是骑兵们重新列队,进行下一轮的骑射训练。

    谢无疾跟在队伍的最后,忽见校场外一名士兵跑了过来。他微一凝眉,从马上跳了下来。

    那士兵气喘吁吁地跑到谢无疾身边,神色慌张“将、将军,刚才,刚才京城传来消息出、出大事了”

    谢无疾却不着急“慢慢说。”

    士兵深吸了两口气,终于稳住呼吸,道“朝廷下了命令,以后,府尹以上的地方官员可以自己募兵了”

    谢无疾眉峰微挑,脸上仍不显情绪。片刻后,他冷笑一声,道“狗急跳墙。”

    报信的士兵比他激动得多,咬牙切齿地骂道“那群狗阉难怪何大将军死后,他们就一直克扣我们的粮饷,上书催就推三阻四地找借口。我们在这里出生入死,镇压叛乱,他们却只想着怎么断我们的后路,巴不得致我们于死地要是有一天这些狗阉落到我手里,我非把他们碎尸万段不可”

    说到粮饷,谢无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郁。因一颗泪痣的点缀,他的神色不见恨意,倒像是忧愁。

    忽然,又有一人朝校场跑来,谢无疾远远一看,正是自己派出去征粮饷的长史午聪。

    午聪跑了过来,神色讪讪“将军。”看他这样子,便知任务完成得不怎么顺利。

    谢无疾道“如何”

    午聪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单子,交给谢无疾。这上面写的是他从各家征来的粮食的数量。

    谢无疾接过,方才传消息的士兵也凑上来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又是暴跳如雷“三百斤五百斤这些豪绅是在打发要饭的吗”

    谢无疾喜怒不形于色,将一张单子看完,问道“薛家还是什么都不出么”

    午聪尴尬地点头。

    这些单子上记的都是本地的大户人家。他跑遍了这些大户人家征讨军粮,最后只要来了千来斤的粮食。这对于他们五千多人的军队来说实在少得可怜。至于谢无疾口中的薛家,乃是本地最大的豪强,富庶异常,澶州近四分之一的田产全是薛家的。然而这薛家也是最抠门的一家,数月来,军队多次派人上门求粮,他们只在谢无疾亲自去讨的时候抠抠搜搜给了一点。其余时间,都是分文不出。

    谢无疾没说什么,只将那单子还给午聪,道“我现在去一趟薛家。”

    午聪忙去牵了匹马,跟着谢无疾一起往薛家驰去。

    谢无疾到了薛家,那是个墙高近五米的大宅。门口的仆从见了他,大吃一惊,忙迎上去“谢公子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先进院子里歇会儿吧,我马上去叫薛公。”

    谢无疾利落地跳下马,大步向里走去“不用。我自己进去。”

    午聪也下马跟上。

    他们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大,一会儿就已穿过回廊。那仆从一路小跑,居然愣是追不上。

    路上遇到的人见了谢无疾,忙纷纷行礼。谢无疾目不斜视,一路进到主院。

    薛富正在院里晒太阳,忽听外面脚步声,扭头一看,谢无疾和午聪已到面前了。他大吃一惊,坐直身体“无疾,你怎么来了”

    谢无疾走到他的面前,先行了一礼,然后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午聪则在他背后站定。

    薛富看看谢无疾,又看看午聪,和蔼地笑道“一路过来渴了没有午时厨房里炖了点燕窝桃胶,给你们盛点”

    谢无疾却恍若未闻,平静道“舅舅,我是为了军饷的事来的。”

    薛富脸一沉“无疾,你这孩子实在不懂事。你在这里驻军,平日也不知多来看望舅舅,难得来两趟,张口就问我要钱粮”

    谢无疾道“恕外甥失礼。若非走投无路,也不来麻烦舅舅。”

    薛富不满地摇头“若是你自己问我要东西,一万两银子我也给得你,算不了什么。可军粮军饷这该是朝廷出的,哪有让我出的道理”

    谢无疾道“舅舅知道,阉人把持朝政,军饷已经一年没拨了。”

    薛富皱眉“那也该本地官府给。”

    谢无疾道“官府已经没钱了。”

    薛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那就去民间征收啊反正朝廷的钱原本也是那些农户和商人交的税钱。你直接管他们征不就是了”

    谢无疾道“百姓早被官府盘剥尽了。若再问百姓收缴,必会有大量人去投靠反军。前日就叛逃了一个村子。”

    薛富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让富人出吧。这澶州还是有几户富人的”

    他话还没说完,被谢无疾打断了“向他们征了。可他们见舅舅每次都不出粮,便以为我心软,照顾亲眷。于是他们都托了关系来跟我打招呼,有攀上我远亲的,有搭上我副将的。每次征讨,他们只肯拿出几百斤粮,实在不够军队吃用。”

    薛富瞪眼“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他们不肯出钱,倒成我的不是了”

    谢无疾从头到尾说话都是平平的,薛富问一句,他答一句,不见喜怒。倒是薛富被他说得总是生气。

    谢无疾又用那样无波无澜的语气道认错“外甥不敢。”

    薛富哼哼。

    谢无疾又道“舅舅,军队的存粮已经告磬。一旦断粮,必定军心不稳。反军的进攻虽已被我击退多次,可他们仍然贼心不死,伺机再来。若澶州被反军攻陷,他们必会到处烧杀抢掠。到时澶州人人难以自全。”

    薛富不以为以“什么反军,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说实话,便是没有军队驻守,我也不怕他们。我建了高墙,修了堡垒,又有家仆上千,还怕他们抢我倒是另外几个富户,他们该拿军饷出来,让你保护他们。”

    谢无疾道“且不说反军。一旦军队真的断粮,这几千士兵连我也压不住他们。他们极有可能哗变,变军为匪,做出难以收场的事。”

    薛富一愣。这他还真没想过。谢无疾的军队军纪一向不错,虽然来讨要粮草,也是客气地要,没发生过纵兵抢粮的事。

    他听着听着,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无疾,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威胁我”

    谢无疾道“外甥不敢。此皆实情。”

    薛富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事确实有可能发生。这军队虽说训练有素,到底是一帮血气方刚的男人。要是真饿得嗷嗷叫了,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到时候他也会遭殃。

    他点头嘀咕道“既然真危急了,是得想办法弄到军粮。”眼珠转了转,又道,“我给你出个主意。那些富户既然舍不得出钱,你索性来个杀鸡儆猴,直接抢他一家。其余几家怕了,也就老实了。”

    谢无疾听了并没多大反应,问道“舅舅还是不肯出么”

    薛富垮下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傻小子你说你当了将军图什么不就是为了保谢家、薛家的荣华富贵么军队缺粮,你反倒问我来要,不是本末倒置了你有没有拿我当亲舅舅”

    谢无疾垂下眼,睫毛遮住泪痣,看起来像是真被说得惭愧了。

    薛富训了外甥一顿,大概觉得外甥来一趟,真什么都不给也不好。于是他叹道“唉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恐怕是你手下那些兵猴子逼着你。要不就当是为了帮你解燃眉之急,我给你拿一点,让你缓几天。然后你好好想想怎么去弄军粮。”

    谢无疾听他终于松口,不由抬起眼“舅舅能给多少”

    薛富原本还想摆阔让他说个数,想想这小子脑筋有点死,万一说多了自己肉疼。于是他道“那我先给你拿五百斤粟米吧”

    谢无疾黑戳戳的眼珠看着他“五百斤”

    薛富已扭头吩咐下人去准备,又回过头朝谢无疾道“你看,舅舅总是最疼外甥的。前几天你娘还给我来信,问我你好不好。说你军务繁忙,不敢多打搅你,就托我常给她写信汇报你的状况。我都不好意思跟她说,你在这里呆了快一年,只来看过我三四回。我带人去看你,你的手下还推脱什么军事要地,不让我进去算了,多说也没意思,你记得舅舅疼你,以后有点良心就好。”

    就说这么一会儿话的功夫,下人已搬出几个袋子,里面装的正是薛富吩咐的五百斤粮食。

    薛富一瞧,谢无疾只带了午聪一个人出来,想是拿不了,便道“一会儿我让人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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