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往下说。

    李乡思忖片刻,舔了舔嘴唇,道“我我这些年经商,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亦见了不少事”停顿片刻,赧然道,“说这话朱州牧不要笑话我,我从前顺风顺水的时候,颇有一些轻狂。那时做事被官府为难过几次,我便以为官府和官员是国之累赘。这些人食民之禄,除了给人添麻烦之外,再无别的用处。”

    停顿片刻,苦笑道“可这两年世道越来越乱,我这日子也过得越来越不顺。有时候运的货迟了几天,我整晚睡不着觉,就怕货在路上让人抢了,我得赔得血本无归;我在城里开个铺子,上要打点官吏,下要打发地痞,人人都能给我气受,一月到头拿出账本来一盘算,一点钱没挣着,竟然还是赤字这时候却听见旁人说起阆州依旧风调雨顺,百姓安居,我这心里真是唉。为官者,实乃民之父母也,只是这称职的高堂可遇不可求啊”

    这些话并不是为了讨好朱瑙而胡诌的。早在朱瑙动身来阆州之前就已听李绅说过几次,他的堂兄李乡有意卖掉渝州的产业,跑到阆州来投奔从弟。李乡是真心仰慕阆州的吏治。

    朱瑙与他对视片刻,忽然问道“你对渝州府里的官员们了解么”

    “啊”李乡愣了一会儿才接上他的话,“这倒也不能说太熟悉,不过我在渝州待了这么多年,是有不少打过交道的。”

    朱瑙道“回头麻烦你把渝州府里重要的官员和他们的势力分化调查清楚,若能画一张图给我便是最好。”

    李乡诧异地瞪大眼睛“哎呃好。”

    朱瑙温和地笑道“此番我来在渝州,许多事情皆由你帮忙打点,若粮行能在渝州经营成功,你功不可没。往后你若留在渝州,仍有许多事要你打点,所得利润亦不会少了你的份;若你还想去阆州,你在阆州的事我自会多加照料。”

    李乡愣怔片刻,不由大喜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他今日来探朱瑙的口风,除了好奇之外,本身就有自荐的意思。早在朱瑙还只是个商人的时候,他就已十分钦佩朱瑙的能耐。眼下只是帮忙打点些生意上的事情,他并不满足。如果能长期为朱瑙效力,日后前程可期啊

    他连连答应,摩拳擦掌地出去办事去了。

    城南,数名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向非奸粮行靠近。这帮人平日居无定所,有时乞讨,有时偷盗,有时也会收钱帮人干点坏事。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有人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去粮行闹事,赶走粮行的客人,最好让客人以后都不敢再上门。这个任务虽然十分恶劣,但是对于张喜他们而言,只要有人给他们钱,什么事儿他们都愿意干。

    “老大,”一人走到张喜身边,八卦地问道,“刚才给我们钱的那个人,是不是正大粮铺的伙计啊”

    张喜道“肯定是呗。听说那家新开的新粮行卖粮食卖得比正大粮铺便宜多了。城里人都乐死了,除了正大粮铺,还有谁能恨他们啊”

    “我猜也是。可真难得,城里竟然还能开新的粮铺”那人问道,“对了老大,刚才那人给了咱多少钱啊”

    张喜摸出刚收到的钱袋丢给他,让他自己看。

    那人数了数,乐道“回头咱也拿这钱去新粮行买点粮食吧,这些钱咱可以敞开吃好几顿了。”

    张喜道“行啊”

    他们这些人到处混迹,露宿街头,也没啥花钱的地方,平时弄到钱也就是买点吃的,买点酒喝。

    说完之后,两人忽然察觉不太对劲。

    “哎咱们去闹事以后,他们还能卖东西给我们么”

    “你不说我都没想到”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张喜一拍大腿,道“买什么买一会儿趁乱多抢点就行了”

    众人愣了一会儿,跟着点头。也是

    不一会儿,他们到了粮行所在的街上。还没过去,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人”

    都已经下午了,非奸粮行的门口仍然排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队伍,人墙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别说进店闹事了,这简直靠近都难啊

    几个流民踌躇片刻,有点不知所措。

    钱都收了,事总得办。张喜硬着头皮道“一起抄上家伙,过去以后就说他们卖的粮食有毒,毒死了我们一个兄弟,然后就把店给砸了。我看还不把这些客人都给吓走”

    众人听到张喜的指令,纷纷掏出棍子,大摇大摆地朝前方走去。

    走到排队的人群后方,人群围得严严实实,谁都没打算给他们让路。张喜左右打量片刻,看到路边有一放秤的桌子,于是抡起手里的棍子,准备先把这张桌子砸了,把门口堵着的客人给吓唬走。

    他捏紧手里的棍子,先比划了一下,随即高高举起棍子,准备向下砸去

    还没等他下手,忽然他双手一空,手里的棍子被人抽掉了。

    张喜一愣,猛地回头,只见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跟他同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一看这人打扮,就知道也是城里的流民地痞。

    张喜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那人为什么抢他棍子,周围又默默钻出来几个人,神色阴沉地瞪着他看。

    张喜“”

    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几个兄弟也同样被人围住了。围他们的也都是地痞。只不过对方人数比他们多得多。对方并不动手,就阴森森地围着他们,默默向他们靠近。

    城里乞丐地痞有时会抢占地盘,虽然张喜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街的人会这么多。但是一看到对方人多势众,来者不善,他们就不由得连连后退。他们退,那些人就继续进,退到无路可退,张喜等人只能转身就跑

    后面的人默默追上去,依旧不动手,只在后面驱赶。张喜他们跑到前面,发现前方有人挡着,来不及多想,又掉头往回跑。

    直到拐过街角,后面默默追赶的那群人突然变了群人似的,一个个张牙舞爪,喊道“打呀”

    张喜等人“”

    他们简直吓尿,更加没命地跑了起来。

    正大粮铺窗口,楼仪强忍着肉痛,吆喝道“降价降价大豆一百一十九文一斗了稻米一百三十九文一斗”

    已经下午了,太阳快下山了,他们的生意到今天还没有开张,那边却还在如火如荼地继续。不仅如此,从正大粮铺门口经过的每个人都会用讥讽的眼神看他们,对他们指指点点,嘲笑他们的门庭冷落。

    强撑到这会儿,楼仪终于撑不住,心态彻底崩溃了。如果今天再做不成生意,正大粮铺的脸面就算是丢尽了。于是他心一横,豁出去,终于开始降价。

    然而他吆喝了半天,那边排队的人终于有几个犹犹豫豫、不情不愿地朝他们这儿走了过来。虽然楼仪已经把价降得比非奸粮行还低了,但正大粮行什么德行全城的人都知道,粮食里掺泥沙、霉物那是常有的事,哪里比得上隔壁的新粮行

    之所以还有人过来,因为新粮行门口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些人怕关门之前买不到,明天就没有这样的价了。而正大粮行难得大降价,凑合着买一些总比最后什么都没买到强。

    终于,正大粮行的窗口总算又稀稀拉拉地排了几个客人。

    客人不情不愿,楼仪也不情不愿,问道“要什么”

    客人没先要东西,只问道“你们还缺斤短两吗”

    楼仪“”

    两边僵持片刻,楼仪咬牙切齿道“给你足秤”

    客人这才道“那你先称一升豆子吧。”

    他还没掏钱,街角口忽然冲出来一群衣衫褴褛的疯子,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打死你们啊啊啊啊”

    “打我们干什么啊啊啊啊”

    百姓们脸色一变,转身就跑。呼啦啦一下,正大粮铺门口刚凑起来的一群人瞬间全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楼仪“”

    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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