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八宫人捧一朱盘入椒房殿。
    上托着一只长四、五尺的大鸟, 似雁非雁,鸟喙如翠, 长羽丰美兼赤、金、白、紫诸色, 五彩斑斓,不拂生光。更奇的是鸟眼澄澄然油绿色, 当着日光又化褐色。
    乃是古书里所载的稀世珍禽“翳鸟”。
    即便是在集世间之珍奇的未央宫,翳鸟也能惊起无数好奇艳羡的目光它的尾羽点缀的华盛轻灵曼妙远胜金玉等死物,眼珠更是价值连城的珍宝“翳珀”。
    这只翳鸟羽翼丰美正是壮年, 但它已经气绝, 胸口插着一支箭。
    宫人奉这鸟, 道“翳鸟是执金吾李弈从云泽亲猎来献给陛下的, 陛下嘱咐,箭矢不动, 原样赐给殿下。”
    这是一只来自楚地的鸟。
    朱晏亭亲手拔出鸟胸中的羽箭。
    那箭质地上成,锋镝幽幽,尾刻一威风凛凛的“李”字。
    这样的场景太熟悉, 她一时竟有些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云泽深处的丹鸾台,常常收到李弈亲猎的各种各样新奇猎物昆鸡, 孔鸾,野狐,狡兔李弈射猎一绝,箭无虚发, 丹鸾台的宫人常常半嘲半戏,道是“李郎不作将军,作个猎户,也能讨得好妇。”
    李弈知她成日里被拘束教养无趣,送来的常是活物。
    章华春日很暖,小狐狸的味道腥膻,白狐窜在燕骅殿里险些撞坏了母亲心爱的云纹九骧鼎,被母亲揪着扔到她身前。“阿亭,再让我看见,我就把它宰了做狐裘穿。”
    朱晏亭便也只得扒着阑干,揪着狐狸,延首往外看,等了好久,终得李弈经过。
    大喊“李郎”。
    将那只狐狸扔出去。
    李弈一惊,回头就看见天降幼狐,足下急蹬,猛窜过来稳稳接住。
    又气又急,斥她“小殿下不可胡闹当心摔下来。”
    这话对豆蔻年华的朱晏亭毫无威慑力,她咯咯而笑。
    被小将军抱在怀里的野狐吱吱干叫。
    从那时到现在,也不过是五年的光景,早已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对着这件李弈从章华带回来的珍奇猎物,朱晏亭微微恍惚。
    月前,李弈升迁成为执金吾后开府治事,得皇帝准许特回了一趟章华,提拔了刘壁等原先的下属作他的府官。据他送回的消息,从前母亲的旧部大多分散各地,这几年大多遭到贬谪,境况不佳。此番重归故土,章华王氏极尽依附之能事,各为引荐,诸他归拢旧人,提携旧部。
    李弈誊写了一长串的名单,通过秘密传递,来到了鸾刀手中。
    鸾刀打开看罢,择其要者说与朱晏亭听,叹道“陆丞相身体不佳,去官以后,回了九江郡的老宅,两年前病逝了。”
    说的是原章华国丞相陆离。
    虽然他辞官时年岁已高,这个消息仍来得突兀,增添了些斗转星移、世事迁移的凄凉感,朱晏亭喟然长叹,久久不语。
    鸾刀轻声道“李将军才升迁执金吾,开府提携章华旧部,会不会惹”她向上指了指,默然不语。
    又道“便是没什么,朝中也难免有人非议,恐怕对殿下名声不好。”
    朱晏亭只是一笑,道“我的名声,从崔进被罢相起,就好不了了。”
    那日昆明台的豫章献马风波,发展已经超乎所有人预想。
    先是豫章献马,继之“皇后坠马”,豫章请罪,宣室议罪,龙颜大怒,崔相辞官,太后母族武安侯郑沅上台。
    一连串滚雷一样的发展掀起了齐凌登基以后第一次巨大的朝堂动荡,各方势力几乎全被打乱。
    本来被传位惊天消息的李弈晋升执金吾,反倒被之后的惊天波澜衬得如尘芥一样微不足道。
    一国宰辅、两朝元老的崔进一夕溃败,只因但他的对手过于强大年富力强已经亲政的今上齐凌,和本朝一直被打压势力慢慢盘根纠结地底的太后母族郑氏。
    郑太后与崔进一席谈话后,第二日,崔进便自行递出辞官归乡的上表。
    武安侯郑沅登上相位。
    郑太后扬眉吐气,郑韶也沾光封了美人,位比上卿,一跃至诸妃嫔之首。
    长安秋来盛景,正是郑氏得意时。
    唯一让郑太后头疼的,恐怕就是崔进因为“宽纵豫章国”落罪辞官,自然是由新任丞相郑沅处理此事。
    郑沅迫于皇帝、崔进家族门生等压力,不得不对豫章王下了几乎可称是最严厉的惩罚,除了罚金以外,还剥下了豫章国耐以驯养战马的大片肥美草场封地。
    豫章王大为不满,拒绝了回长安交接封地的要求。
    齐凌这次倒没有发怒,反倒是下诏抚慰了一通。
    齐凌一连串看起来昏得不行的昏招,令前朝风云变幻,堪称诡谲,九天风雷云波暗涌。便是朱晏亭久侵淫其中,也难解一麟半爪。
    她只是隐隐感觉到,这只是前兆。
    只是即将轰然冲刷天地的骤雨、从遥远山间吹来,轻飘飘侵到鼻息的一点水气。
    长安秋天来得早,这些时日不到戌时就早早亮起了灯,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暗云沉沉,反衬得这只李弈猎来的翳鸟光慑斗室,华美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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