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台响起阵阵钟声的时候, 朱晏亭也正严妆正衣, 跪在西垂殿的正殿中, 长跪俯首,听内侍宣读旨意。

    而后双手奉过, 顿首叩拜。

    宣完诏书后,内侍轻声道“殿下,陛下口谕, 先宣诏,公布先帝遗旨。绶印要待回长安大婚以后, 宗正卿持节为殿下奉印绶。”

    言下之意,先把头衔定了,公布先帝遗诏堵悠悠众口,其他程序回去再走。

    而后又向她告知正德殿传来的结果, 共擢选十六诸王献女、十二世家女, 二十八人, 全部待诏掖庭。

    一个也没有册封。

    听到这个结果,朱晏亭视线一抬,旋即又很快覆下眼睫,盖住眼底微澜。

    封后之诏, 宛如春雷一声响。

    新帝登基三载,后位空悬,又逢东巡朝贺献女, 正是议论纷纷, 多方势力隐隐角抵对抗时, 横空一旨诏书出世,册封了在众人看来早就出局的章华长公主之女朱晏亭。

    一个无母,近乎无父,无兄弟姊妹依傍,除了出身尚算得尊贵,一无所有的孤女。

    消息传到章华的时候,朱恪的车列正遥望章华,昏昏冉冉,疲惫不堪,停在道畔树下暂憩。

    这支车队去时神采丰茂,返时已和王安分道而行,马匹虺隤,望之若遭劫的商旅。朱令月将自己藏在车里,已数日不吃不喝,水米未进。

    忽而远处,一骑飞驰而来。

    马上人是章华郡守吴俪的门下掾,神色匆忙,还未驻马,便大声道“朱公,苍梧台传来诏书,您长女已封皇后郡守召您疾返。切切”

    朱恪愣了片刻,如遭雷劈,心魂俱散,失声叫道“胡说,不可能”

    他身后,朱令月的车马也猛然掀开帘幕。

    门下掾急得“哎唷”一声“圣旨都传下来了这还能有假”挥舞着马鞭“您快速速请回吧,我主都快急得跳云泽了”

    朱恪面如土色,嘴唇灰白,摇着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仆从牵来一匹马,扶他上马。朱恪脚下踩了好几次,才踩入铁蹬中。

    他弃了车列,跟随门下掾先回章华。

    一路上,风吹面上,吹得他脑中热一阵,冷一阵,心中激颤不已,亟待看到章华府衙,又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马还没停稳,吴俪已从府里袍袖翻飞跑了出来,双目发红,亲自去重重攥住他的马缰“我的老师诶,你这次可是害苦我了”

    朱恪翻身下马,扶着仆从站稳,振振袖袍,两只眼睛来回转着,勉强扬起嘴角,笑了笑“莫急、莫急这、这是好事。”

    “这是什么好事”吴俪狠狠跌足“你家还纳了我的采。我婚期都传遍了章华。现在现在这个情形你让我以后如何在皇上面前为官,在皇后面前自处”

    不待朱恪回答,又连珠炮似的质问道“既然有先帝遗旨,老师为何不知道怎么让我做出这等大不敬的事情来老师是要将我逼上绝路不成”

    朱恪一路听门下掾说,也深疑遗诏之事。既有遗诏,朱晏亭为何只言片语也不提,连被许他人也不做声,反倒看着他一步一步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一股幽幽寒意凛然生,窜上背脊。

    他如被冻得冷硬一根铁棒从头到尾钻了个对穿,浑身打了个激灵,难怪啊,难怪她蛰伏三年逆来顺受一声不吭,难怪她胆敢襄助李弈、还敢与他断绝父女情、难怪在琅琊大宴上,自己会受到天子这么严苛的训责

    原来都是她,这个齐睠生出来的好女儿,从头到尾捏着底牌,从头到尾都冷眼旁观

    朱恪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手指颤得带着长长袍袖都在颤。

    然而当次之际,岂可自乱方寸。

    “不妨事,并不妨事。”朱恪伸手按住吴俪的肩膀“你莫忘了,无论如何,我都是皇后的亲父。”

    吴俪怔了怔。

    朱恪道“如今我的女儿封了皇后,这于我、于朱氏、于你都是好事。”他伸手,东向而拱“上以孝治天下,即便是皇后,也不能忤逆父亲,否则将为天下人不齿,也无颜母仪天下,她若不敬我,必失德背废黜。”

    吴俪渐次醒悟,目光逐渐亮起来,整整衣袍,携着他进府,小声奉承道“是,是好事。老师现在,可是实打实的真国丈了”

    朱晏亭是在诏书颁发后二十日以后抵达的长安。

    她曾经在七岁的时候造访过一次的长安的未央宫,十一年后再至,宫阙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千千万万重,起于高台,凌驾于长安城恢弘延绵的木衣绨锦、甍宇齐平之上,远远望去,若看不见尽头的山丘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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