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太后忌讳,不想留下扶持母族的痕迹,这才将郑韶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朱晏亭。

    她巴不得自己办错事、说错话、触怒了皇帝。

    朱晏亭在羽阳殿前,站了一会儿,迈入华楹,曹舒前来迎接她。

    伏首称“小殿下。”

    朱晏亭侧目,示意魏仓送奏疏。

    魏仓送去的时候,小心翼翼,缜密至极,将其当成一等一的大事来办,交到曹舒手里,垒入了高高一叠奏折的后面。

    元初堪定,天下逢新主,祭、政、军、农、盐、铁、灾,司隶至郡县,都在变革之际。文书像是流水一样,即便天子不在长安,也源源不绝的流到了苍梧台,简牍多时每日足有上百斤。

    “阿姊来了。”皇帝喝茶醒神时,拿起这份由未来皇后和太后长信少府送来的宗正草拟的奏疏,看了两眼。

    吉日、时辰、典仪被放在最上面,皇帝阅看之后,忖度当日诸事,提起朱笔,批了一个“可”。

    便拿起了下一本。

    宗正奏疏附的绢画,一张也没有看。

    朱晏亭眼睫微抬,她在六英殿内被太后反复叮嘱,在皇帝阅看绢画时,要提醒一下有郑韶。

    她问“陛下不先看一眼”

    齐凌的声音埋在堆积如山的案牍后,有些瓮瓮的“都一样。”

    这个关头,她尚未摸清皇帝脾性,肯亲自送来已是迫于太后威逼,此时宁愿得罪太后,也不愿得罪往后的仰仗。故知难而退,便欲却身。

    只听案台后响起了淡淡一声“放心吧。”

    她微微愕然,抬起头来。

    皇帝没有抬头,只说“右侧架几第三层右边甲字第二卷,你抽出看。”

    她转过身去,浩如烟海的书卷堆在重重的书几架上,几乎占了半个殿堂,一眼望去,密密匝匝。

    朱晏亭停在几架前,手指轻轻游移着,寻到第三层,甲字的第二卷,是一封被玄色锦绣封好的文书,锦绣上绣着振翅的金色鸾鸟,封以泥金。

    “拆开吧。这本就是你分内该知道的事,不用忌讳。”

    坐在案后始终未朝这边看一眼的君王,对她的动作了如指掌。

    销去泥金,打开锦绣,内藏竹卷。

    展开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豫章荣乐县主封美人比十八等爵”

    尚未加选,容貌未视,德容未亲察,而位已定。

    朱晏亭从右往左,看到约七八行的位置,找到了郑韶的名字,乃是位比第十等爵的容华。

    她慢慢合上了诏书“多谢陛下,臣女可以回去向太后复命了。”

    “如今,天下有一件误会了朕的事。”皇帝像是和她说话解乏,一颗心只分了一点过来,声音慢慢的,随口说来“挖空心思,献女于庭,想决权位于枕边,此等想法,实属倒逆因果,荒谬不堪。”

    他手指微动,换了一行,狼毫蘸丹砂些许,一手揽着袍袖,慢慢在绢书上勾下清隽的字迹。

    “告诉她,放心吧,该如何的,便会如何。”

    雁足灯光华粲然,随他动作,流光衣袍之间。

    他这句话,颇有些深意,令人捉摸不透。

    朱晏亭听得怔怔的入神,不妨被他一句唤醒“阿姊,过来看看,朕这封诏书写的怎么样”

    朱晏亭奉他之言,走到案侧。

    笔端所停,灯火所经,腾蛟起凤的绢书上,朱红色字迹艳丽扎入眼帘,令她蓦的心跳加快,热血上涌。

    这是封后的诏书。

    由天子亲笔拟写,他的字迹雍容清丽,一笔一划,笔墨温润。每一个字,都像是跳动在血脉里的一节,随脉搏涌上耳边,沉闷钝拙的跳动着。

    书文表意,写满了对一个女子德行、容貌、家世的夸奖,而后

    “命以玺绶,册为皇后。”

    在她看着诏书时,皇帝横过一臂,明黄色衣袍与她衣衫交叠,微凉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去取制案上的皇帝之宝。

    擎着她的手,将印章缓缓落在了诏书底端。

    握着她的手,轻轻一下,按入轻绢

    大事已定。

    皇帝的手缓缓离开了,朱晏亭没有来得及察觉,手多停留在了玉玺上一瞬,而后烫着一般,轻巧挪开了。

    皇帝看着她目视诏书的双目微微发光,面上也泛起从未见过的潮红。

    他微笑着,低声道“妻不过门岂有逾封妾之礼,过两日,正德殿上,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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