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来巾帕。他取巾在手,翻过朱晏亭的手掌,轻轻替她楷拭掌中的湿润,浓密眼睫,覆住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唯余下看似温润的玉面。

    “阿姊这样紧张”

    朱晏亭轻轻摊开手,微张五指,以便他手中的巾帕能擦到指缝里。

    她低声道“天威深厚,我一庶人,不悬剑已令人惧,更何况陛下还想杀我。”

    齐凌只笑不言,掷开巾帕,重新握住了她的手“你非庶人。”

    他只做这一个动作,内监等何等乖觉,立刻齐刷刷下跪叩拜。

    满殿灯火辉煌,内监静默的动作,整齐的衣料窸窣声,纷纷低下的头颅这是对未来的皇后补上的礼节。

    朱晏亭从苍梧台的羽阳殿离开时,身后跟随了数个内监,为她挑灯开路。

    她步伐轻缓,走得极慢,饶是如此,自东海而来穿过宫廊的风,还是将汗湿的背脊吹得发凉,这背后的冷汗湿了又干提醒着她,片刻之前自己是怎样在君王随时可能斩下来的屠戮之剑下,寻求生机。

    她知道今夜的传召,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杀了她,二是选择立她为后。

    齐凌不会容许自己有一个和他对抗的皇后,更何况这个皇后还是曾封一国的故长公主之女。

    他若要杀自己,一定是今晚动手先帝赐婚的密旨尚无人知晓,赐死了她,跟随她一起埋葬,便会是一个再也无人知晓的秘密。

    然而最终,他选择了后一种。

    他相信了,相信自己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无父无兄,无亲无族,只能来投奔他。

    朱晏亭转过头,手抵阑干,任由夹杂潮湿水汽、咸腥之味的风扑到面上。

    她母亲曾经说过,她的外祖母端懿皇太后的母族在朝中势大,先帝甚忌惮。

    当今太后母家也是名门望族,兄弟子侄,亦成一势。

    今上还年轻,他需要自己这么一个,血统尊贵,却毫无依傍的孤女来作皇后。

    更何况,还有先帝密旨、雁璧为证、名动天下的美谈为辅。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故而她知道李弈动向之后,便将计就计,毫不犹豫烧毁逾制的丹鸾台,切断一切和过往的联系,孤身赶到琅琊,就是为了给他下定决心立自己的理由。

    朱晏亭神思驰游,怔怔良久。

    内监殷勤探过来,悄声提醒道“殿下,皇上安排了西垂殿给您暂作歇脚之用,这里风大,您切莫久留,会着凉的。”

    朱晏亭似是忽然醒过神来,从阑干边直起身,自宫廊一角看去鳞次栉比,飞灯流盏,苍梧台的流光溢彩,比当日的丹鸾台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似是被光吸引了一般,复又前行。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这是第一步。

    她还留着深镌心底的秘密,那是那一日,她从血泊中走到李弈身侧,拔剑斩木,对他立下的誓言

    “我母虽亡,我尤未死,岂能坐视黑白颠倒,乾坤倒置。”

    “我还有一息尚存,定要为我母旧部争回一憩之地。”

    “使河汉浊而复清,日月幽而复明。”

    我终不能坐视九尺忠热之躯,为小人设计,丧于无用之地。

    也不能坐视我自己,就这么作了无本之木,无根之萍。

    她移步朝灯火走去,没有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殿门敞开,皇帝立在门侧,静静观察着她。

    齐凌一直站在那里,看她脚步虚浮,忽攀阑干之上,贪海风之凉,双手攀着栏,像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一样,风吹得细细脖颈后发髻底下的绒毛都在轻晃。

    她自幼承庭训,宫廷师傅教养出来的,举止端正,作一国之母最适宜不过。

    即便是凭栏而眺这等不怎么端正的姿势,亦是脖颈修直,目不斜视,美得仪态万方,宛若画中人。

    她凭栏眺望良久,终于在内监的劝说下,重新回到宫廊中间,再莲步轻移,慢慢离去。

    “陛下”曹舒从廊下阴影中走出来。

    皇帝垂目沉思着,一边想,一边喃喃道“她父亲是谁来着朱、朱什么”

    曹舒恭谨回禀“叫朱恪,是三品羽林副都尉。上次大将军审问贼人,用了刑,那贼就招啦,说此人和山匪勾结,陷害李弈。大将军回过您。您听说只是害李弈,就发往地方办了,八成令还没出琅琊呢。”

    齐凌方慢慢想起来,点点头,微微一笑“对,就是他,你派人去查查,这些年他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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