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预约。”
    医者不自医,心病更是这个理儿。
    三甲医院挺重视医生的心理状况,每隔几个月,都要让他们填心理健康自评和他评量表,每一次她都再不能更正常,也就顺理成章地把一次次的预约全推了。
    江行简张了张嘴,似还有话要说。
    江知妍挺怕他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忙说“我回屋了。”
    房间是她从中学起一直住的,老人家念旧,哪怕她上大学了,念完大学另外买房子了,屋子里的东西也没换过。
    墙上贴着从小到大的奖状,简单裱起来,一张都没丢。书柜里一半是书,一半是小女生喜欢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亮闪闪地摆了半柜子。
    左边的照片墙上全是她的个人照,上面每张笑脸都明艳。
    那段日子似乎隔得太远,全都蒙了一层灰,从记忆里搜刮半天,也翻不出来了。
    微信嗡嗡嗡地震动起来,江知妍拿起来看了眼。
    患者群里的消息整天不断,问病的少,闲聊的多。她从不看,只看单独发给她的私信。
    来看中医的都不是急病,病不急,病人脾气就温和,怕夜里的消息震动声会影响到她,还专门编辑成一长段。
    江大夫晚上好,我是谁谁谁,上次您给我开了什么什么药,有什么症状,有什么疑惑希望得到回复,最后一句话表示感谢。
    段落很长,但一次到位,又省了不少时间。
    江知妍回了整整两个页面,放下了手机。
    她向来心事重,想不通的事情总是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反复琢磨,硬要想出个所以然来。
    等时针跳到十一点,好不容易酝酿出点睡意,微信又嗡嗡震了好几条。
    这回是程签的。
    程签小江大夫你在么
    程签睡了么
    过了小半分钟,他追来一个小兔子敲门的动图,卖了个极为刻意的萌。
    江知妍什么事
    这三字像什么信号似的,语音电话立马唱起来,在安静的卧室里有些刺耳了。
    江知妍接了起来。
    “程先生有事么”
    没料到她会接得这么快,程签咳了一声“小江大夫你还没睡啊”
    他声音不那么欢脱了,哪怕是江知妍这样不仔细的人,也听出了里边的小心和谨慎。
    “没。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她又问一遍。
    “也没什么事”程签难得有点扭捏“小江大夫你吃饭了没”
    江知妍瞄了一眼墙上的表,十一点一刻,她不知道这位大少爷的饭点是按什么奇葩作息表来的。
    程签“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今天晚上吃饭了,吃挺饱的。我一个月来头回这么舒舒服服地吃饭,之前每天只能喝粥的,一吃点别的就吐,今天吃完一点事没有。这说明你开的药和推拿那什么脾胃经是管用的,效果立竿见影啊哈哈。”
    江知妍揉揉太阳穴“你想说什么”
    好冷淡啊
    程签声音更颓了“就,想跟你说声谢谢。”
    这通电话似乎打得太着急了,他连聊什么都没想好,依然顽强地继续扯淡什么感谢医院感谢党,感谢h大培养出了你。
    他似乎是在趴着说话,声音略低,带着些哑,意外地有种宠溺的味道。
    江知妍听着听着,困意又涌上来。
    话说半截,程签那头忽然呕了一声,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呕声,像是吐了。
    这一声把江知妍敲清醒了“你怎么了”
    程签已经顾不上说话了,开始呕个不停,连呕带咳,声嘶力竭,听得人头皮发麻。
    开头平平淡淡的电话一下子变成了催命铃,江知妍忙坐起来“你今晚吃什么了”
    程签在难受的间隔里,费劲地吐出几个字。
    “医院后门小吃街。”
    江知妍愣了三秒钟,才把地点和脑子里的影像接上轨,深深呼出一口气。
    医院后门小吃街,烧烤鱿鱼冷锅串串老羊汤,鸭血粉丝涮牛肚烤冷面,驴肉甩饼臭豆腐炒酸奶
    五花八门路边摊。
    呵呵。
    胃溃疡吃路边摊,怕生活太舒坦似的。
    隔着电话,她深深呼出的这口气里的烦躁被程签精准地接收到,生理性的痛苦弄得他更委屈了,说话都带着哽。
    “我就是心情不好啊今天的病号饭好难吃,我喝不下粥只想下楼散散心呕看到烧烤那么多人吃我也就吃了点,我点烤肉烤小排烤扇贝我有错么我就想吃口肉我有错么我吃了一个月的素都快成兔子了呕”
    他干呕的声音、水流声、孙桓着急的声音、卫生间的回音混在一块,兵荒马乱的。
    江知妍额角跳了跳,私人时间接到这么个乱七八糟的电话,她难得有了两分脾气。
    把电话挂了。
    然后缓了十秒钟,打去急诊室报了病房和“急性肠胃炎”。
    人与人之间的痛苦不能共通,这一夜,程签那边兵荒马乱凌晨吊水,江知妍仍是一觉睡到天亮了。
    医院待得久了,对这样那样的疾病看得淡,非生离死别这种程度,别的小病小痛已经不足以让她情绪起伏了。
    她跟往常一样吃完早饭,打完太极,绕着院南面的小花园走到研究所门前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脑子不太好的病人,昨晚硬生生把自己作成了急性胃炎。
    江知妍脚下一拐,又去了住院楼。
    程签萎在床上奄奄一息,清早刚换了半瓶吊水,这会儿快见底了他也没留神。察觉到有人拔了针头,这才撩起眼皮飘过来一眼,愣住。
    以为是护士。
    卧室没拉开窗帘,床头的落地灯惨淡照着,程签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也白得似透明。
    他看见江知妍时明显有点懵,脸上的表情在“小江大夫我好难受好委屈”和“你还管我干嘛”中来回变换,最后艰难地拧到了一块去,说了句人模狗样的话。
    “低烧379c,护士刚来测过,不严重。”
    “但是刚才做梦梦到你怼我了,就跟昨天一个样。梦里我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心砰砰砰砰地跳,现在还胸闷气短的。”
    程签抬起手捂住心口,深呼吸了两下,配上一脸病容挺像那么回事,把学医多年的江知妍都给唬住了。
    他又颤巍巍地伸手,从旁边桌上摸出两颗胃药塞进嘴里,水也没喝,嘎嘣嘎嘣嚼着吃了。
    动作感情表达到位后,程签又用自己十二年烟龄锤炼出的低沉微哑的老烟嗓,柔软地呼唤了一声“小江大夫,我求你一件事。”
    江知妍“你说。”
    “咱们打个商量,看在我是个病人而且咱俩还要共处几个月的份上,你下次拒绝我的时候温柔一点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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