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总是先回正院见许太夫人。
    领了命的云雁也退了出去,内室中又只剩下许夕玉一人。
    许夕玉还是对镜而坐,眼帘微微下垂。
    麻烦的不仅仅是端木绯,还有祖父母
    她静默不语的样子看着温婉娴静,浓密的眼睫微微颤了两下,眼睫下,那双平日里如秋水般的眸子变得深不可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仿佛骤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內室里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
    外面的太阳西斜,一点点地往西边的天空下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门帘被人从外打起,丫鬟云雁又回来了,屈膝禀道“三姑娘,老太爷回来了。”
    原本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许夕玉终于有了些许反应,抚了抚自己的衣袖,道“是该去晨昏定省了。”
    说话的同时,她又变回平日里那副温婉的样子。
    许夕玉带着云雁离开了自己的院子,往正院方向去了。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庭院里点起一盏盏大红灯笼,如点点萤火般照亮四周。
    许家上下皆知三姑娘孝顺,每日这个时候都会来正院给两位长辈请安,因此正院的丫鬟也没特意去通禀,就引着她们进了东次间。
    许明祯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常服,就坐在罗汉床上,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在脑后,只插了一根竹节碧玉簪,气度温文儒雅,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许太夫人就坐在他身旁,手里捏着一串佛珠,笑容温煦。
    夫妻俩言笑晏晏地道着家常。
    “祖父,祖母。”许夕玉款款走来,屈膝给祖父母行了礼。
    许太夫人温声道“玉姐儿,坐下吧。”
    许夕玉乖巧地在一旁坐了下来,丫鬟立刻给她上茶。
    许夕玉装模作样地抿了口茶,跟着就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祖父,上次我说的事,祖父大概不信,但是,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妥”
    许夕玉说得语焉不详,但是许明祯知道她是在说谨郡王府的事。
    许明祯慢慢地捋着山羊胡,没有说话,他也想起了初九那日在太庙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许夕玉微微拧着眉头,继续说道“祖父,炎表哥身份尊贵,我们许家离开京城也久了,如今在京里也帮不上表哥的忙,但是,也不能看着表哥被人作践。”
    她目露担忧地看着许明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许明祯依旧沉默,三孙女的话多少也说中了他心底的一些担忧。
    太庙祭礼后,许明祯就想着是不是该找慕炎说说这件事,但是朝中不少官员提前“致仕”,衙门里人手紧缺,琐事繁多,他就又忽略了,此刻听三孙女说怕慕炎“被人作践”,又让他记起了这件事。
    许明祯面露思忖之色,在心里琢磨着。
    许夕玉一直注意着许明祯的神色变化,意识到他有所动容,正欲再言,就听门帘外传来了丫鬟的行礼声“二夫人,四姑娘,五姑娘。”
    许二夫人带着两个女儿进了东次间,也打断了这个话题。
    许二夫人母女几人笑吟吟地给二老行礼问安,彼此寒暄着。许二夫人还给二老带来了娘家人送来的一筐石榴。
    许夕玉眸光微闪,知道过犹不及,也不再说这件事,她优雅地端起了茶盅喝着茶。
    随着许家晚辈的陆续到来,正院里变得越来越热闹,一片语笑喧阗声。
    许家的晚辈们都在正院里用了晚膳后,才一起离开了。
    当他们走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浑圆的明月高悬在夜空中,初秋的夜晚显得尤为静谧。
    许明祯夫妻俩又坐回到了罗汉床上,少了这些晚辈,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冷清不少。
    二老用着消食的热茶,淡雅的茶香萦绕在空气中。
    许明祯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事重重。
    许太夫人只是一个简单的眼色,屋子里服侍的下人就知情识趣地退了下去。
    “老太爷,”许太夫人心底的话已经憋了好一会儿了,担忧地问道,“方才我看你和玉姐儿说话时神色有些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夫妻几十年,感情笃深,彼此之间一向知无不言。许明祯稍稍抬抬眉毛,许太夫人就知道他的情绪不太对。
    许明祯放下了手里的青花瓷茶盅,目光幽深。
    面对老妻,他也就如实说了“这个月初九在太庙祭礼时,我偶尔听到有人在交头接耳地私议,说是端木家的大姑娘和岑隐,太过亲密。”
    说到后来,许明祯的声音带着些许艰涩,音调放低了一些。这件事无论真假,传扬开去,对谁的名声都不好听。
    许太夫人瞳孔微缩。
    许明祯握了握拳,抬眼往窗外那如白玉般的圆月望去,“那之前,玉姐儿也来和我说过,她受邀去谨郡王府那日,看到他们二人举止亲昵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不想”
    许明祯的眉峰拢了起来,眉宇间难掩忧色。
    他说完后,东次间中就又安静了下来,灯笼里的烛火随着夜风微微摇曳。
    “”许太夫人慢慢地捻动着手里的佛珠,也是皱眉。
    她这才明白了许明祯在担心什么,心微微地沉了下去。
    端木纭是端木绯的嫡长姐,而端木绯又是慕炎的未婚妻,两人还一起祭过太庙,他们的名分已经落到了实处。
    这件事落在旁人的眼里、嘴里,那就是慕炎毫无节操,为了巴上岑隐,连妻姐都能送出去。
    如此,慕炎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慕炎是未来的天子,他的名声不容有瑕,他们作为长辈也不忍看他名声有瑕,这孩子太不容易了。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许明祯夫妇最了解这一点。
    当初,他们的女儿许景思为了大盛和亲蒲国,既是为了保许家,也是为了大义。
    然而,当年蒲王仙逝的消息传到大盛后,那些自诩清高的文人墨士最在意的却是蒲国“父死子继妻”的传统,彼时,还有人登门许府,话里话外地劝诫了许明祯一番,这些人一个个巴不得女儿自尽以保清白,就好像女儿活下去就是不知廉耻、不守妇道。
    对于世人而言,事实的真相是如何并不重要,他们想要的是借题发挥的机会,他们并不在意以讹传讹,只想要一些茶余饭后的话题,而从不在意他们嘴里的恶语会对别人造成多大的影响。
    许太夫人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佛珠,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夫妻俩都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一阵夜风猛然刮来,吹熄了窗边的一盏八角宫灯,屋子里登时暗了些许。
    许明祯看着那盏熄灭的宫灯,眯了眯眼,又道“阿炎怕是还不知道外面在这样胡说八道呢。”
    如今朝堂上下盯着慕炎的人太多了,尤其最近这么多人被迫提前“致仕”,怕是更加恨上了慕炎,这些人都巴不得抓到慕炎的错处,在私下作践慕炎的名声。
    许明祯知道最近慕炎实在是太忙了,恐怕也没心思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自己得赶紧提醒一下他,该查就查,该拿人就拿人,不能让这些个谣言再扩散,把假的也说成了真的。
    许太夫人点头应了一声,慢慢地捻动起手里的佛珠串。
    “老太爷,玉姐儿这丫头也真是”许太夫人叹了口气,“她一个还没出阁的丫头,这种事也能放在嘴里乱说。”
    对于这个三孙女,许太夫人也是头疼。这丫头心里弯弯绕绕的,想要掰过来怕是没那么容易,而自己也不可能时时盯着她。
    这段日子,她也仔细想过该拿这丫头怎么办
    许太夫人沉吟了一下,看向身旁的许明祯提议道“老太爷,我最近在琢磨着,是不是找安平长公主殿下借个教养嬷嬷来,你觉得这事成不成”
    男主外女主内,许家也不例外,教养家中这些姑娘的事一向是由许太夫人做主的。
    许明祯颔首道“就依你的意思吧。”
    顿了一下后,许明祯的眼神有些复杂,又道“这丫头确实少了分寸。”
    “那我明天就去一趟公主府。”许太夫人当机立断道。既然自己不能时刻盯着,就只能找人管教这丫头了。
    许明祯又端起了茶盅,当茶盅端到胸口时,他想起了一件事,顺口道“你去公主府的时候,顺便给长公主殿下递个话,让阿炎从西山大营回来后过来一趟。”
    许太夫人又应下了。
    之后,夫妻俩话锋一转,随意地道起家常来。
    夜渐渐深了,秋日的夜晚带着丝丝凉意,一夜弹指间就过去了。
    次日一早,许太夫人就去了一趟安平长公主府,还被留着用了午膳,午后,她回府时身边就多了一个教养嬷嬷,并吩咐大丫鬟亲自把人送到了许夕玉那里。
    “三姑娘,这位是孙嬷嬷。是太夫人找安平长公主殿下借的教养嬷嬷。”大丫鬟笑呵呵地介绍身旁的教养嬷嬷,“孙嬷嬷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最知规矩礼数。姑娘可切莫辜负了太夫人一片爱孙之心。”
    “三姑娘。”孙嬷嬷对着许夕玉屈膝福了福,仪态仿佛像是尺子量出来似的。
    孙嬷嬷看来约莫五十来岁,中等身量,身形微胖,穿着一件酱紫色暗纹褙子,花白的头发梳了一个简单的圆髻,浑身素净,那张圆圆的面庞上,嘴角紧抿,神色间透着几分不苟言笑的威仪,让人看着她就不由肃然起敬。
    许夕玉也知道今早许太夫人出门去了公主府。
    昨日和祖父说了那件事后,她瞧着祖父不像上次那样完全没放在心上,就估摸着,祖父母这两日多半会去找慕炎问问。
    因而,今早许太夫人一出门,她就让人在仪门处留意着,没想到竟等来了一个教养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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