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空气紧绷,火花四射。
    对于皇帝的威逼恐吓,高则禄毫不动容,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梢,双眸幽深如潭,仿佛在看一个胡闹的病患般。
    高则禄又叹了口气,嘲讽地摇头道“哎,皇上都被三皇子殿下气糊涂了。还不把速速人押下去,免得皇上龙体有碍。”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连咳了数声,歪斜的身子撞到了榻上那个小案几,砚台翻倒,上面的墨汁在明黄色的薄被上流淌开来,一直蔓延到他雪白的中衣上。
    一滩滩乌黑的墨渍触目惊心。
    而这个时候,已经无人顾得上这个了,也包括皇帝自己。
    文永聚直愣愣地瞪着高则禄,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上十二卫从大盛朝建立之初,就是一支由皇帝亲自掌控的禁卫军,独立于五军都督府和兵部所管辖之外,皇帝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锦衣卫也属于上十二卫,但是锦衣卫的主要职能与其他十一位不同,除了护驾外,他们负责更多的是侦察、逮捕、审问等等,因为其职责与东厂有一定的重叠,过去皇帝时常让锦衣卫听命岑隐差遣,也因此岑隐才能完全控制住锦衣卫。
    其他十一卫就不是岑隐能轻易插手的了,没有皇帝的诏书与令牌,就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也都差遣不了上十二卫。
    羽林卫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围住了养心殿,还要把三皇子也拿下,不可能不惊动其他几卫的人,可是他们都毫无动静,外面一片风平浪静。
    也就说,岑隐真的把上十二卫都控制住了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文永聚就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腾而起,急速地扩散至四肢百骸。
    掌控上十二卫意味着什么
    那代表着,一旦岑隐要逼宫的话,那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这个皇宫其实已经完全在岑隐的控制下。
    文永聚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粘在蛛网上的飞虫,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文永聚浑身一软,像是烂泥般瘫下,不再挣扎,也不再叫骂。
    就算他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的,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这一刻,文永聚只觉得四周都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皇帝的呼吸愈发浓重急促,双目混乱,艰难、虚弱而又愤怒地质问道“高则禄,为什么”
    明明是自己提拔他为羽林卫指挥使,明明自己对他有知遇之恩,可是高则禄居然背叛了自己,投效了岑隐这阉人
    高则禄面无表情地看着距离他不足一丈的皇帝,凝视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皇帝。
    他看来变了,不过那只是外表,在这副丑陋的皮囊之下,他还是那个皇帝,过去的那个皇帝
    皇帝看着高则禄的眼睛,只觉得看到的像是结了冰的湖面似的,寒气丝丝缕缕地自心口升腾而起。
    即便对方没有说话,皇帝也能感受到高则禄对自己的憎恶。
    须臾,高则禄平静地开口道“七年前,两广一带,有倭寇勾结南洋海匪为患,海匪上岸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残杀了无数百姓。”
    “然而,海匪机变,一旦事成,绝不留恋,即刻逃亡海上,而信州卫的海船落后,每每让海匪逃走,甚至反被海匪追击,死伤惨重。”
    “彼时,信州总兵请求朝廷支援,照道理说,闽州距离信州最近,可是朝廷迟迟没有回应”
    “之后,海匪报复,信州、桂州十几万将士人死伤大半”
    他也曾经在信州卫任了四年的指挥同知,当年他们曾几度上报朝廷希望拨下新的海船,却屡屡因为国库空虚被拒。
    当初,在海匪来犯的半年前,他就被调回了京城,也因此躲过了一劫,可是信州总兵以及他军中多年的同袍,还有那么多将士都死在了海上。
    他知道朝廷没有批复闽州卫支援,不过是因为忌惮李家,怕李家继续坐大罢了。
    高则禄的眼眸如冰,定定地看着皇帝问道“皇上,您还可记得信州总兵是何人”
    “”皇帝的嘴巴张张合合,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浮现一个名字,却是一时道不出来。
    高则禄并不意外,勾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皇帝自然是不会记得的,皇帝巴不得忘记他所有的耻辱,仿佛只要不去记,不去提,那就不存在似的。
    军人牺牲在战场上是为了保家卫国,护卫大盛千千万万的百姓,即便身死,那也是一种荣耀。
    但是,他们的死却不是因为与敌人作战而死,是被皇帝的忌惮与疑心害死的
    那个时候,高则禄就觉得慕建铭这个昏君不值得自己为之卖命。
    “”皇帝怔怔地看着高则禄,眼睛里明明暗暗。
    高则禄不欲多言,转过了身,对着下属使了个手势,意思是,把人带走。
    几个羽林卫立刻就把慕祐景和文永聚往寝宫外拖去,文永聚消停了,但是慕祐景还在不死心地叫嚣着“放开本宫放肆”
    这时,皇帝回过神来,隐约想起了那件事。
    是信州卫无能,才折损了那么多兵力,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他当初没有治罪信州总兵满门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没想到他一片仁心仁德,换来的竟然是这些人的记恨。
    “高则禄,站住”皇帝激动地对着高则禄的背影喊了起来,“朕没错,是你,是你们谋逆犯上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然而,高则禄恍若未闻,甚至连步履也没停一下,往寝宫外走去。
    “朕朕要让你们都满门抄斩”
    被无视的皇帝恼羞成怒,激动之下,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朝一侧倒了下去,他周围没有一个人,自然也没人扶住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下方的地面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皇帝惨叫着摔在了地上,身子滚了好几下,才停住,四肢与躯干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态。
    他歪斜的嘴巴正好对着地面,牙齿磕破了嘴唇,鲜血与口水自嘴角流淌下来,与他身上的墨迹交相辉映。
    皇帝哼哼唧唧地叫着,可是,依旧无人理会他。
    他就像是一个路边的乞丐般,被人遗忘了。
    前方,高则禄等人已经押着慕祐景和文永聚出了寝宫,只余下那道绣着五爪金龙的门帘还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
    “本宫一定要治你们的罪”
    “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奸佞”
    慕祐景早把皇帝忘得一干二净,还在叫嚣着,当他从寝宫来到正殿后,眼前的一幕让他霎时失了声。
    他嘴巴微张,再也发不出声音,像是被掐住了咽喉似的。
    外面的正殿中,此刻早不复之前的冷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济济一堂。
    一袭大红麒麟袍的岑隐就坐在正殿最前方的一把高背大椅上,绝美的面庞上噙着一抹似笑非笑,似讥讽,似了然。
    除了岑隐以外,几位内阁阁老、朝中重臣等等都到了,三十几人分成两列站在两旁,神情各异地看向了慕祐景,有些人神情惶惶,有些人惊疑不定,有些人若有所思,也有些人平静冷淡地作壁上观。
    他们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可顾忌岑隐就在这里,没人敢出声。
    气氛微妙。
    在众人的目光中,慕祐景心惊肉跳,一颗心急坠直下。
    他打扮成小内侍进养心殿才不到一炷香功夫,当时他进正殿时,这些人明明都不在,可是这才那么短的时间,他们居然就无声无息地聚集在这里了。
    游君集也在打量着慕祐景,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他当然是被岑隐叫来养心殿的,来之前,来传口讯的人什么也没说,只让他来。岑隐派人来叫,游君集就算再忙,再不甘愿,那也不敢不来。
    本来他心里还琢磨着是不是皇帝出了什么事,比如“被病重”、“被驾崩”之类的。
    但再仔细想想,游君集又觉得也不太对啊。慕炎不是去了晋州,他还没回京吗总不会是岑隐打算要自己上位吧
    那可绝对不行
    慕炎是慕氏子孙,又是崇明帝留下的遗孤,他继位也算顺理成章,但岑隐绝不行
    即便今天要死谏在这里,自己也不能坐视这件事发生
    游君集思绪混乱,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直到看到打扮成内侍的慕祐景被羽林卫的人押了出来,游君集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应该是想岔了。
    游君集的目光在慕祐景身上的内侍服饰上流连了一番,再往他后方的寝宫看了看,心里隐约明白了。
    岑隐突然宣他们这些进宫,看来是为了三皇子。
    那就好
    游君集以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滴,只要不是岑隐非要篡国就行了
    别的什么的,自己也管不了,先做壁上观吧。
    不仅是游君集这么想,好几个其他官员也有类似的想法,正殿内因为三皇子的出现变得更安静了,落针可闻。
    众人都朝正前方的岑隐望去,岑隐神情淡然地坐在那里,动作优雅地饮着茶,仪态中透着几分雍容矜贵,又有几分冷魅疏离。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坐着静静饮茶,浑身就释放出一种“任你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的从容。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高则禄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岑隐的正前方,对着岑隐抱拳行礼,然后义正言辞地禀道“岑督主,三皇子殿下谋逆犯上,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末将方才进去的时候,三皇子殿下正在逼迫皇上写下传位诏书,这就是证据”
    高则禄掷地有声地说着,同时从副指挥使的手中接过了方才拿到的那道诏书,双手高举,将诏书呈上。
    高则禄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殿堂,在场的众臣自然也都听到了。
    一时间,满堂哗然,众臣大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道道目光如无数利箭般射向了慕祐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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