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榻边,“老夫给首辅大人先探个脉。”
    端木宪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此刻他双眼紧闭,脸色和嘴唇都略显苍白,身上盖着薄被。
    赵太医在一把小杌子上坐下,三指轻轻地搭在端木宪的腕间。
    其他人皆是噤声,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太医,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没一会儿,赵太医就收回了手,站起身来,道“端木大公子,大姑娘,四姑娘,老太爷是气急攻心,引发小卒中,才会晕厥过去。所幸不严重,只要好好将养上半个月,注意饮食和休息,应该就能痊愈。老夫先给端木大人行针。”
    “劳烦太医了。”端木珩郑重地揖了揖手。
    赵太医把药童招了过来,开始为端木宪施针。
    赵太医说得这些与之前王大夫所言相差不大,端木珩、端木绯与端木纭直到此刻半悬的心才算落了地。
    端木珩对着姐妹俩做了个手势,三人就走到了角落里,端木珩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可知道祖父为何会突然晕厥”
    端木纭和端木绯互看了一眼,姐妹俩都摇了摇头,朝门帘的方向望去。这件事还是得问游君集。
    这时,大丫鬟激动地叫了起来“老太爷老太爷好像醒了。”她克制地压抑着自己微颤的声音,生怕惊到了端木宪。
    端木绯三人连忙朝床榻围了过去,果然,端木宪的眼帘微微颤抖着,眼帘下的眼珠似在滚动着,眼睫轻颤,慢慢地睁开了眼,只是眼底还有混沌,似乎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端木宪想要抬手,赵太医连忙按住了他的手腕,道“端木大人,您莫要乱动,下官在为你行针。”
    端木宪眨了眨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渐渐地,眼神变得清明起来,低声道“我晕过去了”他的声音沙哑而无力。
    端木绯接口道“祖父,别的事以后再说,您还是好好歇息一会儿吧。”
    小卒中可大可小,现在看端木宪头脑清醒且口齿清楚,显然是好兆头,应了赵太医和王大夫的话。
    见几个小的担忧地围着自己,端木宪心中淌过一股暖流,点了下头,就闭上了眼睛。
    屋里的丫鬟们皆是如释重负。
    赵太医心里也松了口气,对着端木绯他们道“端木大人需要静养,这里还是别留那么多人,免得空气不流通。”
    端木珩忙道“我留下给祖父侍疾。四妹妹,你和你姐姐先回去吧。”
    端木宪是男子,自然是由端木珩来照顾更为合适,姐妹俩也就没坚持,先退了出去。
    看到端木纭和端木绯从东稍间出来了,游君集的眼睛霎时就亮了,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这下他终于不用单独面对岑隐了。
    游君集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问道“你们祖父怎么样”
    端木绯就把方才赵太医说得话一一转述了。
    确信端木宪确实没有大碍,游君集总算放心了,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时,岑隐开口道“游大人,你也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游君集本想再多留一会儿,却也没胆子逆岑隐的意思,只得应道“那我就先告辞了。”他琢磨着干脆明天再过来。
    端木纭歉然地对着游君集说了一些“怠慢”云云的客套话,就吩咐刘嬷嬷帮她送客。
    游君集走了,屋子里的两个丫鬟看着游君集的背影,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的感觉似乎没错,游尚书真的有些怕这位曾公子。
    “关于你祖父”岑隐一边说,一边朝端木纭看了一眼,端木纭立刻意会,把屋子里的丫鬟遣出去守着门。
    接下来,岑隐就大致跟两姐妹说了一下方才游君集说得那些事。
    端木纭和端木绯互看了一眼,姐妹俩气得脸都青了,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端木纭咬牙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说的不仅仅是幕后算计端木家的人,更是指三叔父端木期。
    她算是知道祖父为何会气得晕厥过去了,外人的算计不算什么,来自亲生儿子的反噬才更伤人。
    “愚蠢”
    端木纭忍不住又道,她的脸色还有些微微发白,整个人尚未完全从端木宪晕厥的事恢复过来。
    只是这么看着她,岑隐就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揪住一样,眸色渐深。
    他不喜欢看她这个样子。
    她应该永远笑着,永远无忧无虑
    岑隐深深地看着端木纭,淡声又道“你别担心,这件事交给我,不会有事的。”
    他只是语调平平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若是由别人说来,端木纭只会当作是一句安慰,但是岑隐说了,就不同。
    岑隐说交给他,那就是“交给他”的意思。
    “嗯。”端木纭简简单单地应了一声,心口彷如含了蜜似的,甜甜的,她的唇角更是翘了起来,那由心而发的笑意彷如那三月春风拂过大地,令得这屋子里似乎都亮了三分。
    一旁的端木绯看看笑靥如花的端木纭,又看看岑隐,总觉得自己似乎仿佛好像有些多余。
    岑隐没注意的端木绯的眼神,目光专注地看着两步外的端木纭,眸光又柔和了下来,心湖荡起圈圈涟漪。
    他喜欢看她的笑容,灿烂而清新,飒爽且率直,温柔又和煦。
    曾经,在他人生最绝望最灰暗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的笑,那是他的救赎。
    在那之后的十几年,在他每每快要熬不住的时候,他想到的还是她的笑,让他知道哪怕他沉沦在最阴暗的泥潭中,这世上也还是有最璀璨的阳光在。
    而他,至少可以为她做一些事,可以默默地守护着她
    他希望她能永远像此刻这般笑着
    仿佛受到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般,岑隐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朝端木纭走近了一步,手下移地抬了起来,朝她的脸颊碰触过去,想要撷住她唇角的笑花
    指下传来肌肤温热细腻的触感让岑隐浑身一震,他骤然清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指僵在了半空中,指腹与她近得几乎只有一毫的距离。
    端木纭喜欢他与自己亲近,笑得更欢,嘴唇弯出愉悦的弧度。
    这一笑,她脸颊的肌肤就再次触上岑隐的指腹。
    还有,她身上那淡淡的花香钻入他的鼻尖。
    岑隐呆若木鸡,想退,可是他的手似乎不属于自己般,根本就不听使唤,留恋那属于阳光的触感。
    她是属于阳光的,而他
    他不该
    岑隐的眼神一黯。
    端木绯看着这一幕傻了眼,心道岑公子胆子真大
    她忽然想起了花宵节时端木纭与岑隐站在柳树下系着绢花的那一幕,就像她和慕炎一样
    再想想方才他们俩一起种花的一幕幕,端木绯忽然就心头一亮,恍然大悟。
    “岑公子。”端木绯一本正经地看着岑隐,她灼灼发亮的目光看得岑隐有些不知所措。
    “你什么时候来提亲”端木绯正色问道。
    她口出惊人之语,把屋子里的另外两人都惊住了。
    周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些的岑隐再一次僵住了,薄唇微启。
    岑隐狭长的眸子里明明暗暗,想说什么,可是喉咙仿佛被掐住似的发不出声音。
    他这辈子还从不曾这般无措过,这般窘迫过。
    岑隐的心绪混乱极了,根本无法冷静地思考,到最后,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小丫头就跟阿炎一个德性,难怪阿炎把她当命根子一样
    对于慕炎,岑隐还能扯着嗓门,让那臭小子滚远点,可是,对上端木绯这小丫头,这些话他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岑隐清嗓子,退了一步,“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也不等端木绯和端木纭反应过来,直接转过深,脚步匆匆地跑了。
    不知道的人只觉得青年的背影挺拔如松,可是看在端木纭和端木绯眼里,却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端木绯疑惑地歪了歪小脸,朝端木纭看去。
    端木纭还在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放松了下来。
    她觉得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蓁蓁,”端木纭抬手揉了揉端木绯柔软的发顶,笑容温和得要溢出水来,“你说,干脆我去提亲怎么样”
    端木绯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一亮。那表情似乎在说,真是个好主意
    知妹莫若姐,端木纭读懂了端木绯的眼神,更乐了。
    可惜了
    端木纭面色一正,又否决道“还是不了”
    “现在还是别太刺激祖父了。太医说要好好静养来着,你说是不是”
    “”端木绯忍不住朝门帘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姐姐说得也是。
    现在是祖父最大
    门帘再次被人掀起,赵太医从里面出来了,他已经给端木宪行好了针,开好了方子。
    姐妹俩连忙迎了上去,打算再仔细地问问赵太医,端木宪休养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和避免的忌讳等等。
    书房外,之前的骚乱已经彻底平息了,下人们又井然有序,该干什么干什么。
    岑隐被刘嬷嬷送出了端木府,一路上自是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只是岑隐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也没人敢找他搭话,也包括刘嬷嬷。
    目送人出了角门,刘嬷嬷如释重负,只觉得这未来大姑爷与未来四姑爷的性子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一个冷,一个热,以后新姑爷一起来拜年祝寿什么的,这两人能说得上话吗
    岑隐策马出了端木家,明明他的手里抓着粗糙的马绳,可是他的掌心却仿佛还能感觉到方才那温热细腻的触感。
    鼻端也萦绕着属于她的味道。
    心里更是盘踞着她的身影,挥之不去
    他骗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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