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是最好的人选了。
    文永聚在心里对自己说,以他现在的处境,唯有三皇子登基,对他才是最好的。
    皇帝浑然不知道文永聚的心思,还在犹豫着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皇帝这一纠结就是一旬。
    这段时日,皇帝度日如年,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非但没有好转,甚至还有每况愈下的趋势,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简直是生不如死。
    如今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事都要“求”着别人帮他。
    更令他觉得难熬的是,养心殿里除了文永聚外,所有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看着他的那种眼神仿佛在看一条死狗,甚至是一条恶心的蛆虫。
    他虽然活着,却比死更难受。
    他偶尔也会怀疑他这个样子还算不算活着,也许他现在顶多算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安平对他说的那些话反反复复地回响在他耳边,连午夜梦回时,他都会因此而惊醒,浑身上下都是虚汗。
    可是自从文永聚的那番劝慰后,皇帝的心底又多了一丝希望,让他熬了下来。
    皇帝决定再等等岑隐。
    他仔细地衡量过利弊轻重了,岑隐如今已经独掌朝局,大权在握,哪怕江德深对自己再忠心,以江德深现在的势力,怕是十个江德深也压不住岑隐,弄不好江德深会像承恩公一般栽在岑隐的手上,那么,他就再没有其他可用之人了。
    稳妥起见,皇帝才会决定先把争取岑隐放在优先位。
    这个选择对他来说,才是最有效、也最为便捷的方式。
    岑隐是聪明人,只要自己巧用攻心之道,岑隐一定会明白他背叛自己投向安平和慕炎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他只会承受千古骂名
    而且,慕炎会像自己这般信任他吗
    待到将来慕炎上位,坐稳了江山的那一日,怕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了
    届时,岑隐的结局可想而知。
    这种故事从古至今都在不断地上演,他就不信岑隐不怕不疑
    他一定可以分裂岑隐和慕炎他们的联盟。
    皇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然而岑隐一直没再来养心殿,当皇帝几乎快要怀疑自己的决定时,这一日正午,门帘外终于传来了熟悉恭敬的声音“见过督主。”
    岑隐终于来了
    皇帝的眼睛一亮,急切地抬眼看向了那道绣着龙纹的门帘。
    须臾,那道厚厚的门帘一翻,就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岑隐不紧不慢地走来,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带着几分从容,几分冷魅。
    寝宫内的两个小內侍早就迫不及待地快步迎了上去,对着岑隐点头哈腰地行礼“督主。”态度恭敬得不得了。
    皇帝眼神幽深地盯着那两个小內侍的背影,拳头在薄被下握了起来。
    这段时日,这些个内侍对自己一直爱理不理,敷衍怠慢,如今在岑隐跟前却又跟换了一张脸似的。
    小人得志,这些阉人真真可恨
    皇帝一眨不眨地看着岑隐朝自己这边走来,眸底浪潮翻涌,满腹的话语就在唇边。
    不等皇帝开口,岑隐就淡淡地开口道“皇上,我是来向你报喜的。”
    什么喜讯皇帝动了动眉头,倒是一时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岑隐唇角微翘,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南境适才传来了八百里加急军报,慕炎已经率军打下了南怀,以后南怀改名怀州,从此归于大盛的疆土。”
    “这是不是一个天大的喜讯,皇上,你高不高兴”岑隐说着又朝皇帝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什么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他此刻能动的话,他已经震惊得从榻上跳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
    大盛朝自建朝以来,这百余年间,从太祖皇帝到先帝,都为了南怀频繁犯境的问题伤痛了脑筋,好几任皇帝都曾雄心勃勃地想要拿下南怀以绝后患,却苦于南怀天然的地理优势,对其束手无策。
    皇帝浑浊的眼睛里一片纷乱,暗潮汹涌。
    太祖皇帝没有办到,父皇没有办到,自己更没有办到。大盛朝十几任皇帝都没做到的事,慕炎那个孽种怎么可能做到的
    而且慕炎去南境也不过才短短几个月而已。
    这怎么可能
    皇帝想说岑隐在撒谎,可是理智告诉他,岑隐根本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
    骗得了他,也骗不了世人,这种谎言根本就毫无意义
    所以,岑隐说得肯定是真的,慕炎他真的率军拿下了南怀,为大盛开疆辟土,让大盛的疆土达到了百余年来的巅峰。
    只凭这功绩,慕炎就足以名留史册,足以让天下百姓称颂不已,让文人墨士推崇。
    皇帝心口一紧,像是有一双手把他的心脏绞在了一起,又惊又慌。
    待到慕炎凯旋而归,他在军中、在民间的威望恐怕会远远超越自己,那么自己的皇位
    他会不会像前朝的光宗皇帝一样被逼着退位让贤,从此以所谓“太上皇”的名头被软禁在深宫中,然后在两三年后无声无息地陨落
    皇帝瞳孔猛缩,慌得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无法冷静思考。
    岑隐静立一旁,冷冷地看着皇帝,把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全数收入眼内,嘲讽地勾了勾唇。
    就是这样一个懦弱、贪婪、自私的人,为了他一人的私欲,那么多人死了
    岑隐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场宫变,想起了镇北王府的覆灭,想起了北境的连年战乱,想起了当年蒲国来犯,想起这几年内乱频发
    十九年前,大盛的人口近亿,可是现在却还不足五千万。
    这一切只因为一个人。
    岑隐的眼神更冷了,他不会让慕建铭那么轻易就死了。
    每个人都需要为他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岑隐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寝宫。
    两个小內侍连忙殷勤地给岑隐打帘,恭送他离开。
    皇帝呆呆地躺在榻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寻找岑隐的踪影,这才发现他已经走了。
    糟糕。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和岑隐谈条件了,开口想叫住岑隐,唤道“岑”
    他一时忘了自己的状况,猛地想要起身,可是身子虚软,根本就不听使唤,这一用力,反而失去了平衡,从榻上摔了下去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回响在寝宫中,也清晰地传入此刻身在正殿的岑隐耳中。
    岑隐没有因此驻足,也没有回首,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养心殿,脸色如常,可是眼底冰冷如深潭。
    跟在他身后的小蝎知道他心情不好,默默地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没有打扰他。
    岑隐径直出了宫,不知不觉中,碧空中的太阳被层层阴云所遮掩,天气变得阴沉起来。
    宫门外,早有小內侍给岑隐备好了马,本想上前行礼,却见小蝎暗暗使了个眼色,就识趣地退了回去。
    岑隐似乎毫无所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
    他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一直没有停下的打算,小蝎就默默地跟在十几步外。
    当他们走到中盛街时,阴沉的天空中飘起了丝丝缕缕的细雨,春雨绵绵,周围朦朦胧胧的一片,如同泛起了一片浓雾般。
    岑隐还在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步履沉稳,乌黑如墨的头发沾着点点的雨滴,犹如那无数晶莹的水晶般。
    小蝎早就找路边的小贩买了两把油纸伞,拿着手里,想去给岑隐递伞,又犹豫着没敢过去,一眨不眨地望着岑隐颀长且略显削瘦的身形。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几辆马车忽然呼啸地左侧疾驰而来,小蝎只得驻足,等那四五辆马车驶过,这才继续往前,目光追寻着岑隐的踪迹。
    小蝎才跨出一步,又停住了,只见岑隐就站在前方五六丈外的一间茶楼外,头顶上方一把青色的油纸伞替他挡住了雨水。
    抓着那把油纸伞的是一个十岁、修长窈窕的蓝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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