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身霜色的中衣,乍一看素净,其实领口和袖口都以淡粉色的丝线绣了桃花,在章岚看来,太过鲜嫩可爱了些,她上身试过后就让丫鬟放一边,再也没穿过。
    章岚细细地检查着这身中衣,从外观一直到中衣的内侧,最后在领口内侧发现一点指甲大小的暗红色污渍
    这是
    章岚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污渍,眸光微凝,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丫鬟来禀道“姑娘,二夫人来了。”
    楚氏步履匆匆地来了,眉眼含笑。她也知道端木绯已经走了,心里只以为是女儿要跟她说什么关于端木绯的事。
    “岚姐儿”
    章岚下意识地朝楚氏望去,甚至忘了起身行礼,这让楚氏立刻觉得女儿有些不对。
    “母亲,你看这件中衣”章岚指着中衣上的污渍对着楚氏说道,声音中难掩干涩,又把这件中衣是何时送到她这边的一一说了。
    楚氏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一下子就明白女儿在怀疑什么,瞳孔猛缩。
    她在章岚身旁坐了下来,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件霜白如雪的中衣,白雪看着纯净,可是谁又知道那皑皑白雪下掩藏着多少污秽。
    深宅内院也是亦然,看似繁花似锦,其中却不知掩藏着多少类似的阴私手段。
    楚氏眯了眯眼,温婉的脸庞上多了一抹冷峻与决绝。
    她转头看向女儿,一针见血地说道“她是为了六月初一的蹴鞠比赛”楚氏的语气冰冷,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母女俩都知道她在说的人是谁。
    五月二十日章岚收到帖子后,就向楚氏禀了端木绯约她去看蹴鞠比赛的事,现在楚氏把前因后果放在一起,很快就想明白了。
    想必是章若菱知道了这件事,才想让章岚去不成,她就可以取而代之。
    楚氏不禁想到五月三十那日,章若菱忽然来找自己,口口声声地可惜着那张帖子,自己想想也不过是件小事,就把帖子交给她了,没想到
    楚氏嘴唇紧抿,恶心得像吞了苍蝇。
    “长房来京早了半年,倒是把这府中上下都给拢络住了。”楚氏抚了抚衣袖,不紧不慢地又道,嘴角勾出一抹轻蔑的弧度,“可惜了。你大姐姐从小得你大伯母精心教养,倒是没能养出半点你大伯母的气度,和她爹还有姨娘一样,只会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楚氏是真怒了,眸子似有风暴在肆虐着,尤其想到女儿额角留下那个痘疤,她就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在灼烧般,更怒。
    她的女儿是她精心娇养长大的,自小又乖巧又听话,从没磕着碰着过,这一次,女儿不仅因着出痘遭了大罪,还留了疤大夫说了,这疤过几天会淡些,但是想要完全不留一点痕迹却是不可能的了。
    本来她以为是意外,只是为此感到无奈和心痛,现在知道女儿会出痘根本就是一场算计,心里是恨上了章若菱。
    这笔账她记下了,她决不会轻易算了。
    听到这里,楚氏身旁的嬷嬷总算是明白了,气得也不轻。这嬷嬷是楚氏的奶娘,也是从小看着章岚长大的,说是半个亲人也不为过。
    李嬷嬷气呼呼地说道“夫人,大姑娘简直欺人太甚了”
    出痘可大可小,虽说以五姑娘的年纪多数不会有事,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也不是没人因此丢了性命。章若菱如此行径根本就不念一丝姐妹之情。
    楚氏冷声又道“她这是仗着她是隔房的,以为我有所顾忌,不敢收拾她呢”
    楚氏说着从女儿手里拿过那身中衣,吩咐道“李嬷嬷,你把这身衣裳丢去大姑娘那里再让人把针线房的人也叫来。”
    “是,二夫人。”李嬷嬷气势汹汹地出去了。
    屋子里静了一静。
    丫鬟见楚氏气得不轻,连忙给她斟茶倒水。
    楚氏抿了两口热茶后,又冷静了不少,问道“岚姐儿,可是方才端木四姑娘与你说了什么”
    章岚提起这件事的时机太过凑巧了,楚氏难免联想到了端木绯的身上。
    章岚也没打算瞒着母亲,如实地把今天她和端木绯的那番对话复述了一遍。
    楚氏眸光微闪,眼神中多了一抹兴味。
    十有是端木绯看到当天去翠微湖的人是章若菱而不是女儿章岚,就心生了怀疑,再加上以章若菱这般功利的心性,很可能做了什么事,让端木绯感觉到不对,所以,小姑娘今日才特意跑来提点女儿的。
    楚氏感叹道“端木四姑娘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倒是与你那辞表姐有几分相像”
    想到侄女楚青辞,楚氏的脸上有些怀念,有些唏嘘,这一转眼,阿辞走了都三年多了。
    慧极必伤啊。
    楚氏抬手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发顶,章岚有些无奈,可是谁让这是她母亲呢,只能由着她,心里默念“百善孝为先”。
    看着女儿那副隐忍的小模样,楚氏又笑了,眉眼温润。
    对了,那位端木四姑娘还和阿辞一样爱逗女儿。
    “岚姐儿,那位端木四姑娘是可交之人,你以后可以和她多走动走动。”楚氏含笑叮咛道。
    章岚一本正经地应了一声,朝放在一旁的桃粉色皮鞠看去,心里琢磨着,她得先好好练练怎么蹴鞠,下次才能和团子、小八一起玩耍。
    想着可爱的两个小家伙,章岚笑得眉眼弯弯。
    见女儿没被这些腌臜事坏了心情,楚氏心里也暗暗地松了口气,又继续抿着茶,眸光闪烁。
    楚氏的这盅茶还没喝完,李嬷嬷就步履匆匆地回来了,禀道“二夫人,大姑娘病了。”顿了一下后,她不屑地补充道,“她一看到奴婢拿去的那身中衣,就病了。”
    李嬷嬷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与嗤笑,谁都知道章若菱是装病。
    楚氏淡淡道“许是水痘还没好,也不能传染给别人了,那就让她好好养着,封了她的院子,不许她出来半步。”
    “一天三次的汤药别忘了送去,也免得别人说我这婶母亏待了她。”
    “还有,大姑娘病着,就别吃那些油腻的东西,还是清淡些的好。”
    楚氏心里自有她的成算,她是隔房的婶母,确实不便直接罚章若菱,可是淮北老家还有章若菱的亲祖父在,自有人有“资格”来惩戒章若菱。
    李嬷嬷连连应声,她还没退下,又一个青衣丫鬟进来了,说是针线房的孙安直家的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楚氏根本就不打算见对方,直接下令道“打。给我杖责三十棍”
    她眼底释放出一股冷厉的气息,子女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软肋,谁敢犯了她的忌讳,便是死了,那也是活该。
    她今天要杀一儆百。
    “是,二夫人。”青衣丫鬟恭恭敬敬地俯首领命。
    没一会儿,外面的庭院里就传来了阵阵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二夫人饶命,五姑娘饶命”
    凄厉的惨叫声与那木棍打在皮肉上的声响交错在一起,令得周围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仿佛风雨欲来。
    楚氏仿若未闻般,气定神闲,接着又对李嬷嬷吩咐道“李嬷嬷,你待会让人去库房拿两匹时新料子送去端木家。”
    李嬷嬷连连应声“还是二夫人想得周到。”
    这件事是章家的家务事,所以,端木绯只是委婉地提点一两句,所以,楚氏不能大张旗鼓的去道谢,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就行了。
    总之,端木绯的这份恩情与善意,楚氏记下了。
    于是,黄昏时,端木绯就收到了章宅送来的礼,一匹火红色的料子与一匹樱草色的料子显然是送给姐妹俩的。
    自家姑母真是细心,不愧是祖母教出来的。端木绯来回看着两匹料子,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眼珠像是黑玛瑙般,熠熠生辉。
    她知道楚氏和章岚母女俩肯定是查到了什么,放下心来。
    从来最怕的就是以有心算无心,就好像当年的楚青语,那么轻易地就在云门寺算计到了自己
    只要章家小表妹知道有人在背后算计她,章若菱再想要得逞就难了。
    端木绯让丫鬟把这两匹料子拿去针线房,给她和端木纭各做一身衣裳,然后继续悠哉悠哉的整理着东西,她打算明日去舞阳的公主府小住几天。
    在舞阳那里自己就可以吃了睡,睡了吃,那可真是神仙日子,再也没大哥端木珩时刻盯着她的学业,也没有祖父时不时叫她说朝事,美中不足的大概也就是端木纭不能陪她一起去,不仅是因为端木纭管着端木府的内务,也因为端木绮的及笄礼快到了。
    端木绯在舞阳府里只住了三天,就无奈地于六月十四日返回了端木府,无论如何端木绮与她都是同姓端木,对方的及笄礼端木绯怎么也不能缺席。
    六月十五日,端木绮的笄礼终于到了。
    曾经端木绮和小贺氏对这场笄礼有多么大的期待,如今就有多大的失落,这场笄礼平平无奇地结束了,小贺氏从头到尾都是强颜欢笑。
    在杨家刻意宣扬而端木家也没故意隐瞒的情况下,来出席笄礼的大多数人都知道,杨旭尧与端木绮婚期已定的消息。
    这杨家又被抄家又被夺爵,都落魄成如今这样,端木家还是履行了婚约,难免也在宾客间引来一阵议论,有人惊讶,有人不以为然,也有人赞不绝口,夸端木家守信,端木宪不愧为首辅,以身作则云云的。
    这一日,等席宴结束,送走那些客人,已经近申时了。
    端木纭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湛清院,端木绯端茶送水,像个小丫鬟似的很是殷勤。
    “姐姐,这事忙完,你也可以歇上几日了。”端木绯贴心地说道。
    端木纭喝了半盅茶,放下了手里的茶盅,心念一动,提议道“蓁蓁,干脆我们明日就去温泉庄子上小住几日,散散心,顺便避暑,怎么样”
    端木绯眸子一亮,频频点头,笑得欢快,“最近荷花开得正好,我们正好可以赏荷,钓鱼。”而且,去了庄子避暑,岂不是代表她又可以躲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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