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众人行至江边,再跨江东去,便到姑孰。
    郗翰之却未急着赶路,反在最近的驿站中先歇一日, 众人不知, 刘澍恩却隐隐觉得使君留在此处, 像是在等着什么。
    到傍晚时,刘澍恩终于明白了。
    时众人方用过晡食, 郗翰之则才自三里外的将士们的营中策马归来。
    未待他入驿站,刘澍恩便手捧一物,满面凝重地匆匆奔来, 压低声道“使君, 这是才从驿站附近截获的。”
    周遭亲随十分机敏,见状忙稍后退些, 警惕地盯着四周。
    郗翰之定睛一看, 见刘澍恩手里捧的是一封未拆开的书信,不由眉心一跳, 忙接过拆阅,渐渐地便面色遽寒, 冷笑连连。
    “果然按捺不住了。这是从何处截获的”
    刘澍恩道“我遵使君吩咐, 每日里都派人悄悄盯着队伍中的所有人, 尤其私自离开者,今日果然见有人趁午后众人休整时,悄悄离开驿站, 往城里一出去了,这便悄悄跟上,正见她将这信交给二人,那二人,正是早先陛下命人来给夫人送酒时,暗中留在寿春的二人,此番咱们南下,此二人亦暗中跟随,不曾松懈。”
    郗翰之又将信细细看了看,方慢慢收起,道“那送信者,可曾捉住”
    先前在寿春时盯了多月,去因府中每日出入之人甚多,又难个个贴身盯着,遂始终未曾寻到太多实据。如今行在外,每日众人都在一处,这才有机会将人抓住,绝不能轻易放过。
    刘澍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已经捉住了,目下正看管着,尚未教旁人知晓。”说到此处,他面色愈发有些不对,“使君,那人是老夫人身边的。”
    郗翰之却丝毫没显出惊讶之色,只冷哼一声,道“倒是会掩人耳目。”
    他抬头望一眼天色,吩咐道“且将驿站围起,莫放任何人出入。”
    言罢,他翻身下马,带着方才那信,大步入内。
    驿站中,红夫还如往常一样,时时侍奉在刘夫人左右,眼见夕阳落下,光线昏暗,她遂取了火折子去点灯。
    灼热的火焰亮起,晃得人眼中一刺。
    她心中盛满心事,本就面带愁绪,望见烛火,又是一个晃神,兀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见那烛火摇曳蹿起,好几次差点燎到她衣袖处,刘夫人在旁再看不下去,忙出声唤她“红夫,红夫小心些衣袖。”
    红夫骤然回神,慌忙将衣袖收回,火折子重放回桌边,掩饰着面上的忧虑神色,强笑道“多亏老夫人提醒,否则我得被灼痛了。”
    刘夫人见状,知她仍未出丧子之痛,又还得替父母担忧,实在有些可怜,遂拉过她手,叹息安慰道“你这孩子,虽不是我嫡亲的外甥女,可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你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也着实不好受。你莫将事都放在心里,有难受的,尽管同我说。明日过江,咱们就到姑孰了,到时我让翰之也替你想想办法。他虽不管着新安,却到底官位也不小了,想来也算能说得上话的。”
    红夫听着,一时心中酸楚之意涌动,倏地红了眼眶,望向刘夫人真挚的目光,讷讷道“老夫人,这如何使得我是贫苦人家的罪人之妇,哪里能劳动表兄即便表兄愿帮我,恐也要教人背后议论,听闻表兄如今在朝中颇多掣肘,我家不过表亲,姨母又早就没了,这样多年来分在两地,两家早已不甚亲近,实在不好再拖累表兄了。”
    刘夫人听罢,渐渐也有些犹豫起来。
    实则那日见红夫收到信时,她便已悄悄像儿子提了此事,盼他能出手相助。
    可当时郗翰之并未如她所料,当即答应,只面色凝重,嘱咐她勿多插手,再等消息,若陈家当真艰难,他不会坐视不管。
    她当时心中不解,可后来却渐渐有些明白。
    的确如红夫所言,陈家虽对郗翰之有天大的恩情,可在旁人眼里,却不过是已经亡故多年,甚至连抚养之恩都没有的母亲的亲族,实在算不得多亲厚。
    而新安又在南边,不属郗翰之治下,更没道理随意干涉其中事。
    他并非那些根基颇深的士族大臣,可不惧皇权,若此时贸然插手新安之事,帮了罪人,恐要教人抓住把柄。
    红夫本是稍稍退让,却并非真心希望表兄不插手,见刘夫人犹豫,不由哭得愈伤心,趴到她身边,声泪俱下,道“老夫人,此事只怪我命不好,嫁了靠不住的郎君,还要连累家人一同受难,如今连田儿也跟着没了,田儿是多好的孩子呀,却偏偏有我这样的母亲”
    刘夫人心软不已,忙取了帕子替她擦泪“胡说什么待你过了这一遭,再嫁个好郎君,生两三个好孩子,这日子,一样还是好的,莫担心。”
    红夫作戚然状,泪流不止地点头,状似无意,喃喃道“这世道,着实不公,若换作那些官眷,这样的事,根本不值一提,偏到了我家中,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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