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 她方随郗翰之自寿春移镇姑孰不久,二人成婚已逾两年,她却始终未有生育。
    郗翰之鲜少提及此事, 然偶尔温存时,也曾说过,盼着日后能有一儿半女,好好抚养着长大。
    阿绮从小未受过父母双亲的养育恩情,自然也满心企盼。
    然而她本就是早产而生, 自小体寒,连着两年, 每日里不停地灌汤药下去, 始终未见效,更教她暗自伤心。
    是以当刘夫人提出, 可令郗翰之纳表妹为妾时, 她心中虽百般不愿, 到底也未出言反对。
    起初, 郗翰之似对此事无意, 出言拒绝了两回。
    可直至那日, 他夜里归来, 面色不愉, 径直问她, 为何不愿替他生儿育女时,她才惊觉,原来他心底对此十分介怀。
    她无比歉然, 怀着最大的忍耐解释,又主动提出,愿亲自帮他将表妹迎进门来。
    他默默听了半晌,最终却只留下一句“我只问你为何不愿生,何苦牵扯旁人”
    她终是忍不住,含着泪问“哪里是我不愿我每日饮汤药,每月入广济寺祈求,这些郎君分明都知晓的。”
    他冷眼望来,面目间有一瞬的僵硬与扭曲,然片刻后,还是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此后,刘夫人再以无子为由叫他纳妾时,他再不反对。
    那一日,她亲手替他穿上婚服,眼睁睁望着他步出门去,将其他女子迎入府中。
    府中烛火通明,一片祥和。
    她一人坐在寝房灯下,取了冰凉的酒来饮,一杯接着一杯,直至月上中天时。
    屋门砰地一声被人自外撞开。
    月光下,赫然映出一道挺拔身影,一身婚服,高峻健硕,正是本该在新妇屋中的郗翰之。
    他亦是醉意熏然,将婢子们都斥退出去,跌跌撞撞入内,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他说“阿绮啊,替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咱们一起将孩子好好抚养长大,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你生的便好”
    屋外渐渐传来瓢泼雨声,一日的沉闷终于倾泻而出。
    阿绮自往事中回神,侧目冷眼望着身后抱着她不松手的郗翰之。
    她记得,那一夜他再未回喜房,只留在她身边,絮絮地同她说了一夜的话。
    他说,陈家待他与母亲都恩重如山,姨母当年为了哺育他这个被父亲丢弃河边的婴孩,连自己仍嗷嗷待哺的儿子也顾不上;后来母亲与他失散,也是多亏了陈家多年的照看,方能无恙。
    如今表妹一家落难,他不得不出手相帮。
    那时她尚且对他心存爱意,听信了他的话,只以为郎君迫不得已,却不料后来发生的事,才真教她伤了心。
    翠微冒着雨匆匆奔回,先捧了半盆冰水来,急道“女郎,其余的还在备着,我恐出事,先取了这些来。”
    阿绮点头,转头冲身后紧紧贴着的郗翰之道了声“郎君松手”。
    许是仍将她当作梦里那个温柔可亲的妻子,郗翰之并未松手,只更紧地搂着她,唇边吐出浓重的气息,紧贴着她耳边肌肤,激起一阵战栗。
    阿绮眼神渐冷,接过翠微手中冰水,一言不发,扭头便淋在郗翰之身上。
    流水声淹没在屋外传来的雨声中,带着一阵潮气与凉意,似一道冰做的利刃,生生将二人相贴之处割开。
    郗翰之满身的燥意被压下大半,原本混沌的心神回笼大半。
    他慢慢松开手,强忍着五内如焚般的痛苦感受,默默望着眼前女子。
    阿绮后背处亦濡湿了一大片,冰凉寒意透过肌肤侵入,令她止不住轻颤。
    翠微忙去了巾帕来将她裹住。
    她紧了紧身上的巾子,回转身去,后退两步,如霜如雪的面容仿佛木胎泥塑,毫无波动。
    “我已教人替郎君备了凉水凉饮,郎君且忍耐片刻。”
    郗翰之僵立在原地,浑身肌肉贲张,耗尽意志,方压制住又蹿升而上的燥热之意,将视线自阿绮裹着巾子,仍掩不住曲线的身躯上移开。
    “对不起。”
    他深深喘息,嗓音压抑,说罢再忍不住,闷头转身,直接踏入瓢泼大雨中,半敞着衣衫,在庭中疾步而行,借着雨中冷意,发散浑身的燥热。
    翠微在屋中替阿绮换下湿冷衣物,担忧道“女郎,使君如此,恐发散不当,反染风寒。”
    阿绮侧目,隔着雨幕望那在庭中疾行的身影,沉默不语。待戚娘领着人送了冷水冷饮来,方立在屋檐下,扬声道“郎君,且到浴房中去吧。”
    郗翰之脚步一顿,身形微晃,步伐沉重地往一旁的浴房中去。
    浴桶中已注满了沁凉清水,屏风边的案上,也搁了满满三壶冷酒供他饮。
    他将婢子们遣至门外,一人立在室内,胡乱除去周身衣物,跨入桶中,待将全身都埋在凉水中,镇定下来,方静下心神,回想着方才脑中混沌时,联翩而至的情境。
    这几年他常与权贵打交道,自也知晓服过寒食散后,会因神魂离散而生出许多幻觉,然方才的情境,那般真实,与他先前常有的梦境,如出一辙。
    他猛然沉下,将本就湿透了的脑袋也一并浸入水中。
    凉意自四面八方袭来,令他登时神思清明。
    他将这两三个月来,时时浮现的梦境一一串联,循着其中蛛丝马迹,细细思索。
    他记得,梦中的自己,十分介怀与她成婚那二年里,她始终未曾怀胎。
    她虽总说是因自小体寒,难以受孕,药石无医,可他心中莫名地知晓,事实并非如此。
    就连她常出入广济寺一事,也藏着许多隐秘。
    可那隐秘到底是什么
    他每每觉得已然呼之欲出,却又如水中捞月一般,再也想不起更多。
    更令他惊疑不定的,是心底复杂矛盾的感情。
    烦躁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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