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却已到了黄昏。
    逢魔时刻, 昼与夜的交界是血一样的绯红,透过破碎的结界,无边昏云缓慢地往西边下沉。
    城市一片寂静, 只有空中仍在扑簌簌掉落的光屑,宛如没有尽头的大雪,纷纷扬扬,没入地面漂浮着雾状的血光中。沉寂的屋舍和宫殿被血雾缠绕,死气沉沉。
    名扬天下, 被人誉为如晴雪落青竹的大阴阳师步履从容而来, 一身朗朗如月。
    八叶面露惊喜。
    安倍晴明没有看他们一眼。
    晴明罕见的不知说什么好, 于是他对着小雪露出一如既往更加温软的笑容。
    小雪看看晴明,又看看道满。
    她在想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搞在一起的
    也对,道满在平安京搞事, 瞒过晴明是不现实的。
    同理, 晴明要搞事,瞒过道满也是不现实的。于是这两个人合作便是理所应当。
    那么, 他们合作的共同目标是什么
    成神。
    除了成神,还有呢
    芦屋道满不高兴的抱怨“安倍童子切,你来这么早是想干什么”
    安倍晴明被恶意叫错名字,半分不恼,他浅浅笑着道“道满君果然是记性不大好了。”
    道满脸皮很厚, “是啊, 我总觉得你该叫狐狸精。”
    晴明回他“道满君脸皮还是很厚的。”他以一种赞赏的语气说道。
    小雪看他们, 蓦地笑了一声。
    两个不敢直面殿下、怂的靠彼此吵架掩饰心虚的家伙立刻住了嘴, 皆露出相似的乖巧的表情。
    小雪呵道“你们在打情骂俏吗”
    道满“呕。”
    晴明“呕。”
    两个人默了一下,默契十足地干呕一声。
    小雪想揉额心,还想揍人。
    她冷静一下, 懒得再问这俩货,她打了个响指,万千条金线凭空交错,莹莹而璀璨的金光,穿破猩红光雾,犹如无数逶迤星尾的流星。将椅子上的道满和站立的晴明一并缠住。
    晴明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乎立时脚下诡异的法阵光一暗,出现细碎的纹路。
    椅子上的道满和他所坐的椅子不见了。
    这是幻象。
    一个傀儡线的新用法,所谓操纵傀儡,若是幻象该如何操纵。
    小雪一点不惊讶。
    晴明也不惊讶,长袖下的手松开结印。
    她怒极反笑,“好啊,声东击西。”
    真正的道满在哪儿呢
    晴明看着殿下脸上的怒气,他想,殿下生气也很好看。但他是不愿见她生气的。
    他眼神很温和,静静注视殿下就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但是没有半分贪婪。
    贪婪是有的。但是他把它都压在了心底。
    现下他才能语气从容,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回答他的殿下。
    “您知道他在哪。”
    小雪心里有些不安。
    晴明笑得不露丝毫端倪。
    小雪反手给晴明又套了层泡泡,放狠话,“童子丸你给我等着”
    晴明就道,“其实我还一直很想体验放风筝是什么感觉。”
    “很好,别再搞事,等着,我包你满意。”
    晴明含笑默然。
    她以为他应下了,她便转身离开。
    晴明凝视着少女离去的背影。
    就像猩红血雾和涌动黑暗里唯一的光。
    在远古,黑夜对人类意味着恐惧。月亮出来时,人类才能暂得一分安歇。
    月亮孤高而清冷,却是黑暗里最美丽最温暖的存在。
    晴明心想,殿下是月亮。
    在黑暗中待久了,谁都会喜欢月亮。谁会不喜欢月亮呢。
    他注视着,一动不动,直到殿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眼里。
    松开束缚的八叶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晴明的衣袖无风而动,阴阳师嘴角一如既往勾勒笑容,眼睛里却凝成了寒潭,寒潭之下是暗水与深渊。
    “你们还想掺和进来吗接下来已不是人的领域。”
    八叶的脸庞像凝固的雕像。
    晴明轻轻叹气,“退去吧,退去宫中。”他指给他们一条生路。
    八叶们默默行了一礼,拉着龙神之子离开。
    他们不是傻子。接下来不是人能参与的事。
    亚克拉姆按着伤口挣扎着站起来,他不知是什么心情,他问“你们想与神为敌吗天照还是伊邪那歧”
    因为特殊的外貌而被神的后裔污名化为鬼族,因鬼族之名担负不应得的怨恨和罪孽,世代不得挣脱,沦为最底层。连如此肮脏而愚蠢的一个愿望都会被实现。亚克拉姆讨厌平安京,讨厌这个国家,更讨厌这个国家的神明。
    他想让平安京高高在上的贵族跪在脚下,他想称呼他们为猪狗不如的种族
    比起这些野望,亚克拉姆大笑,“不管是那个神明”他笑得开始咳血,“都好极了”
    他大笑着离开。
    晴明仍旧站在原地。
    他望着高处的天空,结界外的天。
    等待接下来的一刻。
    芦屋道满在哪儿
    如他名字所示。
    他在芦屋。
    那座复刻的天下第一的芦屋。
    芦屋道满已经感觉到了他留在平安京中心的幻象已经消失。
    他有点苦恼又有点欢喜。
    最后还是苦恼多一点。
    他将喉头涌出的鲜血咽回去,被禁锢的四肢无力打理自己散乱的衣裳和狼狈的情形。
    他很苦恼这一点。他被小殿下看过许多狼狈的时候,但他总想在小殿下面前是最好的形像。
    他咬咬牙,指尖弹出一根细细的线。过了好一会儿,这根被寄予厚望的线摇摇晃晃但是总算动起来了,替他顺了顺头发,理了理衣服。
    他不能动用灵力,这根细线让他五脏六腑开始绞痛。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继续忍着剧痛,掐痛法印。
    身躯四肢立时出现无数细小的伤痕,又迅速被灵力愈合。
    他想,他可聪明了。
    他就知道小殿下会来芦屋找他。
    所以,他早早在这里布下了另一个幻阵。
    幻阵启动,道满长松了口气。
    形象保住了。
    所以他刚刚用那细线干什么白痛了。
    道满却觉得没有白痛,即使是隔了幻阵,他也不能随随便便的样子见小殿下的嘛。
    芦屋。
    柴门,芦苇垛,连那口水井都一如既往。
    芦屋道满靠坐在芦苇垛上,笑嘻嘻朝小雪招手,“哎呀,小殿下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小雪冷笑。
    道满装作没有看见,他得意洋洋说,“你看这个芦苇垛,我亲自收集的芦苇,亲自晒的,亲自扎成了垛哦”他认真推销道,“又软,又很香,小殿下要不要来试一试”
    小雪什么都没说,一根金线甩了过去。
    道满灵活地仰倒在芦苇垛避开了。
    “诶诶小殿下,一言不合就动手啊容我申辩一下呗”
    小雪面无表情步下天罗地网。
    这次这个道满却没有消失。
    小雪仍是笃定,“幻象”
    道满一怔。
    “院子里烤鱼的火堆呢”
    糟了。
    院子里的幻象布置在那天带殿下回来烤鱼前。
    他稳定的笑,“当然是收拾了啊。”
    小雪垂眸看指尖牵住的金线,“骗人。”
    道满就无言了。
    他把他和小殿下经历了一切都珍藏得好极了,他怎么会不珍惜和殿下可能是最后一次的烤鱼。故而,那不止是一个火堆,而是记忆的载托。
    小雪又冷笑一声。
    道满低头看松松拉住他手腕的那根金线,一滴血正沿着线往下滑。
    道满想,小殿下真聪明。
    他一遇见小殿下就成了笨蛋。
    幻阵支离破碎。
    芦屋道满的本体就靠坐在芦苇垛上,他一身黑衣,俊眉修容,浓黑的眉死死锁住,原本沉沉的双眸全是慌张和懊恼。
    来自平安京地下的灵脉的灵力不断输送进道满的体内,暴涨的灵力在他体内像洪水一样肆虐。这样的痛苦非人所能承受,于是便有无数足有手腕粗的锁链来自四面八方,牢牢的固定住他的四肢。松散开的衣领,那结实有力的胸膛上无数细小的伤痕出现又迅速的愈合。
    小雪蹙紧了眉,低头研究这些锁链,粗重的寒铁锁链冰冷宛如坚冰,在她的目光下轻轻晃动,锁链相撞,并不清脆的闷鸣振响。
    它们禁锢住道满的四肢身躯,最重要的一根穿过了道满的心脏。
    道满道“小殿下,看着吓人,其实没啥事。”
    他终于又勉力支起了笑容。
    两眼弯弯“不然,小殿下过来看看嘛。一点都不痛。”
    小雪知道他又在哄人,但她依言慢慢走近。
    她试图给他套泡泡。
    泡泡套上了也没用。
    道满说“殿下,放心我虽为它所制,但是我现在已能反过来操纵它。”
    “谁给你的锁链”
    “是谁都不重要了。”道满满不在乎似的,“我马上就能弄死他了。小殿下没必要听他的名字脏了耳朵。”
    天空之外,夕阳仍旧念念不舍,但是夜晚的脚步已经不能停息。
    一个强大的存在终于察觉到了平安京的异变。
    无尽威压让空中飘扬的光屑为之一荡。地面上的雾状血芒也顿时一暗。
    小雪仰头看天,却感受到一股贪婪的注视。
    这个视线是
    道满表情微变,食指指挥着那根潜伏的细线洒下家中常备的迷药。
    “小殿下。”
    道满抱歉一笑。
    小雪眼皮倏地一重,“你、你”
    她身体一软,一根锁链小心翼翼地接住她,放在松软的芦苇垛上。
    抓住时机暗算得手后的道满却没有喜悦,他疯狂记仇,“安倍晴明个混蛋,他对殿下动不了手,害怕殿下记仇,难道我不是吗混蛋混蛋”
    他一猜就是安倍童子切这个狐狸精指路叫殿下过来的。
    混蛋甩得一手好锅
    但他不想殿下再参与接下来的事。
    道满咬牙切齿一下又愁眉苦脸地替小雪忧虑,“小殿下还是这么容易被人骗,这可怎么是好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信我啊”他嘴角却上翘。靠着芦苇垛,甜滋滋地看小雪秀美的侧脸和长睫毛。
    天空传来一声轰鸣。
    夜色即将覆城而来。
    道满停止碎碎念,微微眯眼看天。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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