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一瞬很快便结束,那些情绪转眼消失无踪,那张玉雕般的面孔上一片冷淡“随你。”
他转身便走。
“哎,姜兄”元墨自后面追来,“姜兄请留步”
姜九怀脸上的冰冷微妙地一滞,眸子像是解冻的湖面,柔和了不少。
不过在停下之际,他又重新板起了脸,淡淡道“改主意了你可知道我最厌恶别人出尔反尔。”
“不反,不反。”元墨连忙道,“我就是想问问那个银票”
姜九怀倏然顿住。
解冻的湖面重新凝成坚冰,风雪笼罩大地,姜九怀的脸色铁青。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家大人生气了,元墨近在咫尺,首当其冲,差点儿被这寒意冻成冰棍。
她心里咬牙,好啊,一提银票就发火,他果然是想侵吞她的钱
你可是姜家家主啊为了几千两银子气得这样,至于吗
“那个您知道的,在乐坊过夜,价钱不低啊”
若是旁的东西,她也就当场认怂了,但事关钱财,那就得坚贞不屈,百折不挠,她顽强地道,“您当日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的,要用钱的时候问您要,小人可都记着呢。”
在家主大人的死亡凝视下,饶是元墨愿意为钱捐躯,舌头也忍不住有点打结“那、那什么,你、您刚才不是说最讨厌别人出尔反尔吗您老人家自己可不能”
“闭嘴”
姜九怀怒喝,声音大得让平公公和白一浑身一颤,双双跪了下来。
元墨看看他俩,再一想,算了,如果跪一跪能拿到钱,那跪又有何妨于是也跟着跪下了。
姜九怀看着元墨这低眉顺眼跪着的模样,胸口急剧起伏,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平公公看得心疼不已。主子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再了解不过。
今天晚上,主子上画舫、题诗、奏琴,每一件事都是为元墨而做,而如此纡尊降贵放下身段,换来的的结果却是元墨要跟主子分道扬镳。
这不知好歹、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东西
“听着。”平公公低声交代白一,“一会儿主子一开口,你就动手,麻利些。”以免主子后悔。
白一凝重地点点头,握住了袖中的匕首。
把主子气到这份上,元墨是难逃一死了。
他会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给元墨一个痛快。
元墨虽然还直挺挺地跪着,但心中也有点慌了。
怎么回事不就是两千七百两银子吗对她来说是巨款,但对姜家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吧
再说她不是要全拿回来,只不过想要点出来花花而已,他家主大人还不是随便看着给
为什么他的脸色比被人抢了老婆还要难看难道他上辈子是貔貅,这辈子也是只能进不能出
要钱,还是要命
这个终极问题又一次摆在了元墨面前。
元墨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小人该死,您老人家一路辛苦,现在夜也深了,小人实在不该再耽误您老人家的时间”元墨抬起头,露出一个又诚恳、又灿烂的笑容,“银票的事以后再说吧,小人在这里恭送您人老人家回府”
一面说,非常实在地叩了个头。
没办法,钱没了可以再赚,小命没了,一切都完了。
姜九怀怔了一下。
那明净耀眼的笑容仿佛还停留在眼前,人却已经五体投地俯在他的面前。
晚风迎面吹来,透过衣襟侵入肌骨,直至心上。
他终于感觉到了深秋的一丝凉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凉意了。
在很早很早以前,被宠爱的小狗咬伤、被信任的人刺杀、被尊敬的长辈暗算在旁的小孩还在光屁股玩耍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怎么样在心上关起一道厚厚的门,不让自己多余的温情出去,也不让外人潜藏的恶意进来。
是在箭如雨至的凉亭中,在那道身影两张双臂护在他身前的那一刻,关闭许久的厚重心门,发出喑哑的一声“吱呀”,开启了一道狭窄的细缝。
光,照了进来。
风,吹了进来。
某个在黑暗中沉寂已久的东西,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凉亭那夜之后,他原本计划待扬州之事了结,再把元墨找到面前,财帛、土地、官职任其挑选。
再多都不过分,因为这是忠诚的奖赏。
但元墨莫名其妙就从水里冒了出来,莫名其妙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也许是旅途太无聊了吧,也许是元墨太有意思了吧,他完全忘了本来的打算。
那扇大门一开,再开,长久不曾动用的情感自门缝中涌出,生疏而笨拙。
只想着,这个人待他不错,那么他也该待这个人好一些。
他忘了,从前的每一道伤痕,皆是源于这种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先看着,我去找存稿君好好聊聊,下午争取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