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玛不会忘记那张脸。

    阴郁苍白,仿佛常年缩居在拒绝阳光的阴暗地底,正如老鼠一般,哪怕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给人的感受也会是倍感厌恶。但他平日里却总以温婉假面遮掩,表面功夫做得极好,骗过他很长时间,唯有那双色泽深沉、显出鬼魅之色的眼眸,暴露了男人的真实。

    明明生活在同个屋檐下,自己居然被所谓的“家人”蒙蔽双眼,长久以来毫无察觉。

    西格玛难以抑制双手的颤抖,在侦探社内向来以性格好著称的他,鲜少有彻底发火的时候。但此时此刻,青年不想再继续温和下去了,他艰难扯动僵硬无比的唇角,勾勒的弧度不知是哭还是笑,名为怨恨的情感自胸腔迸发。

    “米哈伊尔”

    他的枪不再颤抖,黑洞洞的枪口仿若能吞噬一切,直指瘦削青年的心脏,随后,指尖狠狠扣下扳机。

    讽刺的是,那个男人没能被伤到分毫。

    不出所料,出现在两人之间的黑色蝙蝠阻碍了子弹的去路,抹除那一发子弹后,手掌大小的蝙蝠继续扑闪着翅膀,行为举止透露出雀跃的意味,亲昵无比,围绕着脸色过于苍白的俄裔青年飞舞。

    而男人始终缄口不言,这让西格玛隐隐察觉到异样。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细节。

    毫无疑问,表面看似操控异能蝙蝠,实际为无差别消除的能力,是米哈伊尔的群魔没错。但对面男人眼神空洞,瞳孔失了高光,虹膜底部沉淀的色泽深到令人发颤,甚至连阻挡子弹的动作也是下意识的行为,没多少理智存在。

    他的穿着亦是西格玛所熟悉的。黑色长袍紧紧贴合腰身,唯有末端松散,边角撕裂的斗篷披在身后,兜帽也没能遮掩住面部轮廓,正随风飘散着,如同棉絮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是群魔,男人以斗篷为媒介,转化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的异能蝙蝠,借着尚未散尽的迷雾遮掩,不知去往何处。

    西格玛心底顿时一沉。

    停靠在新生常暗岛附近的,只有他们前来时乘坐的军舰。

    紧迫的危机感让他无暇思考,西格玛被迫撇去脑内不断滋生的异样感,面色愈发凝重。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手中这把平平无奇的手枪,此时此刻,换做其他人也不会例外。

    然而被他视为敌人的男人,除了一开始消除子弹的举动,再无其他动作,丝毫敌意也没能展露出。忽然间,他膝盖一弯,脚步虚浮到甚至难以维持站立姿势,一个趔趄下来,毫无征兆呕出一口红到刺目的鲜血,隐约可见破碎的内脏碎片。

    鲜红映照在西格玛淡灰色的虹膜之上,血液淅淅沥沥落到身前地面,与泥泞尘土混杂,仿若自废墟之上绽放的艳丽花朵。

    男人艰难撑住膝盖,勉强维持住身形,面色惨白到像是在低温海水中浸泡过,因痛楚沁出的冷汗遍布面庞,又与溅至长袍的血液一同,让本就不方便行动的衣袍紧紧黏在身上。

    他费力喘着气,惨白的嘴唇张了又合,最后以极为轻微的声音,吐出过于沉重的字眼。

    “回去。”

    西格玛怔住了“什么”

    终于,萦绕心头已久的异样感,这一刻破土而出,身为武装侦探社社员的观察力在听到男人的话语后瞬间回笼。

    他注意到了,眼前米哈伊尔的违和感所在。

    那张脸确实与印象中的无二,心底总郁结着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似的,使得放哪都要被人夸一声漂亮的眸子深沉的令人畏惧与之对视,深深嵌在惨如白纸的面颊中。

    米哈伊尔如此,费奥多尔难道就不是吗

    极具标志性的黑袍混淆了西格玛的判断,轻而易举让他先入为主,认为眼前的男人是他仇恨的对象,却忽视了对方紧贴面颊的黑色发梢末端,沾有一层浑浊的白色污渍。

    是盐渍。

    重伤坠海后,费奥多尔甚至没能得到休憩地时间,被与谢野医生救回来时已是在军舰上,此后便一直同行来到此处,没时间清理。

    眼前的人是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先生”再三努力分辨两人的区别后,西格玛内心有了答案,但他高悬的心却没有落下。“为什么你会是这副打扮”他掩盖住嗓音的颤抖,低声问询着,视线忍不住落在对方被黑袍遮掩的身上。

    他伤得很重,本就深色的衣袍比正常时更甚,全部由血液浸透,又因颜色不易被发觉。略显宽大的袖口遮盖住了他的右臂,手松松垮垮垂落,看得出没了支撑。

    到底发生了什么连群魔都会听从费奥多尔先生的指使

    费奥多尔的左臂还是完好的,此刻也无多少力气,唯有艰难抹去下颚残留的血迹,拧着眉头,拖着沙哑干涩的嗓音,却未回答西格玛的问题。

    “不要再往前走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他又重复了一遍先前说过的话语,在长袍遮掩下愈显瘦削的身影拦在路前,斗篷已所剩无几,耽搁在此处的时间,让更多不受他控制的异能蝙蝠悄然离去。

    西格玛完全无法理解现状,他最牵挂的依然是生死不明的太宰治,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轻易听从劝阻,在什么都没做到的情况下,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夹着尾巴回去

    他必须要救出自己的家人。

    “为什么这么说,那太宰先生该怎么办”西格玛质问着,语气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不由得拔高,凌乱的双色长发也在身后刮擦着衣物,徒增烦躁。

    他同样也担忧费奥多尔的伤势,同样因为家人的缘故,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但这份感情无法与太宰治相比,哪怕西格玛能得到合理的回答,他依旧会固执己见,握住那把威力不够的手枪,冲入城堡深处。

    费奥多尔深深凝视了他一眼,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西格玛发怒的模样,平易近人的温和气质褪去,留在他浅灰色眼底的,唯有常人无法理解的执念。

    知道没有办法拦住他,浑身是血的费奥多尔浅笑一声,似有自嘲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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