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被安排在异能特务科某个隐秘据点的病房中。

    考虑到他是魔人费奥多尔唯一的锁链, 哪怕那位被明晃晃标为危险人物的俄罗斯人不做任何抵抗,乖乖被收押入牢房,异能特务科也秉承着小心谨慎的作风, 将两人安排在同一据点内。

    至少对于那个明显发疯的费奥多尔来说, 距离他一墙之隔的恋人, 是最为有效的安抚剂。

    没人知道他跟参事官辅佐坂口安吾谈过什么, 上级短暂走过程序之后, 这位透露出病容的青年便顺利离开了牢房,甚至获得了在据点内自由行动的权限。

    他所造成的事件声势浩大,最后却是草草收尾,象征性的扣了几个月工资当作处罚, 此事就此揭过,再无后续。

    费奥多尔并不遮掩自己的警惕,离开牢房的他, 很快就被引领到太宰治的病房内。

    那里医疗设施齐全,稳定跳动的心电图犹如一针强心剂, 昭示着病床上的青年生命体征正常。昏睡不醒的太宰治展露出极为脆弱的一面,比起当年他遭到米哈伊尔的虐待还要来的凄惨。

    至少那时的他,最主要的还是方面的欠损,比起现在这种宛若灵魂都遭到残缺有着更多恢复的可能。而不是犹如一潭死水,无论外界怎样刺激,也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哪怕是见到身为他恋人的费奥多尔,太宰治也无法分辨出对方是谁。

    或许这样也好。

    毕竟费奥多尔与米哈伊尔有着完全相同的一张脸, 哪怕两人之间的感情再怎样牢固, 恐怕短时间内也很难抵过那噩梦般的三天。恐惧的阴影已经牢牢在他心里扎根, 绝非能轻易去除。

    太宰治惧怕的是任何人的触碰, 在他意识恢复之前, 还是不要过多刺激为好。

    一身白衣的青年缓缓拉开病房大门,缺少了常服中的黑色披风与白绒帽,费奥多尔的外表看起来颇为违和,令熟悉他的人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

    棕红色的长靴踏上光洁地面,伴随着一阵清脆的脚步声,身材纤瘦的俄裔青年来到病床旁,落座在倍感紧张的西格玛身边。

    “西格玛君。”

    费奥多尔率先打破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默,看不出喜怒的视线落在太宰治恬静的睡颜上,就连语调也是一如既往的优雅,却又透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冷漠。

    他轻声呼唤着身旁青年的名字,令本就精神紧绷的西格玛打了个机灵。

    发色对半分的青年难掩紧张感,他先是不自在的朝后缩了缩,之后又抿起嘴,小心翼翼回复道“费奥多尔先生。”

    他还是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与对方相处。

    或许是因为西格玛所展露的紧张太过明显,令人难以忽视。费奥多尔在听到回答后略微放缓态度,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不用那么生疏,这几天辛苦你了。”

    “没什么”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回到异能特务科之后,本就身份关系尴尬的两人再没有接触的机会,更别说进一步了解对方。在不知谈论何种话题的情况下,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只剩下愈发尴尬的气氛。

    西格玛甚至开始担心,是否是因为当时在飞机上情况紧急,费奥多尔才没有空闲关注过横跨在两人之间太过致命的问题。如今太宰治的情况已经稳定,而他也在牢房中拥有了足够的思考时间,现在是否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失去了一切依靠的自己,在这之后是否又要孤独的游荡下去

    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青年像是隐约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在不能让他感到安心的环境下,无意识地嘤咛出声。如同一只可怜兮兮被遗弃的幼猫,指尖不安地攥住特意披在身上的披风,以此寻求慰藉。

    即便太宰治的状况差到连恋人都无法认清,却能在勉勉强强分辨出盖在自己身上的是属于费奥多尔的披风后,被打了麻药推进手术室时也固执的不愿松手。

    潜意识中,恋人还是他最为牢靠的一根支柱。

    见到这一幕,原本神色淡然的费奥多尔长叹一口气,伸出手抚摸着他的面颊,再次主动询问道“太宰的状况如何”

    “这段时间一直昏昏沉沉,很少有完全清醒的时候,只有抱住披风的时候才会感到安心。”西格玛如实回答着,不忍的目光同样落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青年身上,情绪很是低落。

    “是么”费奥多尔喃喃自语着,表情依旧看不出喜怒。

    西格玛屏住呼吸,话语迟疑的在喉头来回滚动,内心不断挣扎着,才在许久之后紧闭双眼,壮着胆子道出自己最为真实的感受。

    “您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哪怕两人真正相处过的时间过于短暂,西格玛还是大致了解到了费奥多尔的性格特点。

    他曾在“书”中独自度过的半年时光内,幻想过自己素未谋面的另一个家人是什么样的角色,是否跟潘多拉先生扮演的费奥多尔一样温柔。然而见到太宰治过于凄惨的状态之后,理智又告诉他,那个人不可能毫无芥蒂的接受自己。

    费奥多尔的举动,却再一次打破了他的认知。

    他是个感情淡漠、生性凉薄的人,即便是面对自己奄奄一息的恋人,也不曾拥有太多的感情波动。就仿佛情感不该在他身上存在,会玷污他的神性,与潘多拉先生所扮演的“费奥多尔”大相径庭。

    西格玛曾这样想着,或许他并非不存在感情,而是过于内敛。可是接下来的一系列对话,又一次让他的思维陷入混乱。

    他也没办法自我欺骗下去了,费奥多尔这样存在,感情淡漠到不该真正爱上任何人。

    他确实不相信对方对太宰先生的爱意,就好像那是浮于表象的东西,用来欺骗世人的演技,甚至连太宰治本人也欺骗过去了,却无法在自己这里成功隐瞒。

    西格玛是“书”的产物,能够在距离极近的状态下,反向隐晦的察觉到自己生命来源的某些信息。

    爱意、悲恸、愤怒,这一系列的情感,是费奥多尔身上不曾拥有的。

    肤色苍白的青年嘴角微微勾起,指尖轻轻在恋人的嘴唇处摩挲着,像是早已看透西格玛心中所想,神色晦暗莫测,“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关心太宰”

    “并不是这方面的原因”

    费奥多尔挂在嘴角的弧度加深,显然对方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然而他并不打算戳破,就这样继续维持着表面和谐。

    一语被道破的西格玛下意识否认着,急急忙忙寻找着合适的措辞,语气微弱,“我还以为,您会很讨厌我。”

    “为什么”

    “因为我让太宰先生受了这么多苦”

    话已至此,西格玛的表情再次被愧疚占据了,视线不经意间落在病床上青年的小腹处,又触电似的急忙收回眼神。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潘多拉先生很清楚的说过“孕育”一词。那时的自己还以为这不过是一种代称,利用本源力量叫他重新构造什么的,并没有什么太过特殊的含义,然而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还真就是最直白的孕育。

    他完全不敢想象,被迫经历噩梦般过程的太宰先生,究竟是如何才能坚持到最后的

    费奥多尔那双紫红色的眼眸半阖,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优雅,然而吐露的语句却令人感到血液凝固一般,被彻骨的寒冷所笼罩。

    “关于这一点,只能说并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的问题。”

    西格玛顿时僵在原地,表情写满了难以置信,像是在控诉对方为何会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冷血至极的话。

    他们明明是恋人。

    “您不觉得这句话太过分了吗”

    青年的声线有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像是在强行隐忍着满腔怒火。垂放在两侧的手掌攥紧,手背部甚至因为用力过大绷起青筋,恨不得一拳向对方一脸无所谓表情的脸上砸过去。

    “这种事情,根本不是太宰先生能决定的。”

    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在飞机上的时候,我有跟你说过,我得到了一份来自米哈伊尔的记忆。”费奥多尔的语气略显迟疑,“很模糊,但某些关键内容,现在还能回想得起来。”

    那份记忆中的太宰治,无论是性格还是行为,都与他的恋人大相径庭。而受到这份记忆困扰的费奥多尔,言行举止方面难免受到影响。

    他注视着病床上恋人的面庞,仿佛隔着一层灰白薄纱,看什么都不够真切。

    就好像那并不是他所爱的人一样。

    挥去脑海中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费奥多尔的呼吸微微一滞,抿了抿嘴道“潘多拉应该有跟你说过,太宰会是他的接替者之类的话吧。”

    “确实有过。”西格玛咬紧下唇,犹豫着回答道。

    他所知道的内容早在飞机上就被抖漏大半,没能留下什么。明明看似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谈话,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套走了所有情报。

    包括这部分内容也是如此。

    肤色苍白的青年闻言,轻声呢喃着,“那个人完全不会考虑到自己,从来都不在意自身安危,几次与我的博弈都是如此。他所能打出来的完美结局,其中并没有包括自己的身影。”

    勉强听听这段话语的西格玛微微一愣,一时间无法理解费奥多尔所指的人是谁。看内容像是在说潘多拉亚克特,但是两人在此之前应该毫无交集才对。

    难道是说那份来自米哈伊尔的记忆吗

    “西格玛君,你是由书创造的生命。既然这次太宰能成功将你孕育而出,他变成了什么,你也该很清楚才对。”

    并未继续留给对方思考的时间,费奥多尔很快转移话题,眼眸深处流转着意味不明的色泽。

    “或许我也是同样。”

    太宰治是能够被西格玛认定为家人的存在,费奥多尔同理。如此一来,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同为“书”的造物,要么是“书”本身。

    然而西格玛降临到这世上的方式,已经排除了其中一种可能。

    “”

    沉默许久的青年深吸一口气,眼神躲闪,“我不是很明白。”

    费奥多尔转过身来,简单扫视了一眼坐立难安的西格玛,缓缓摇了摇头,“你并不适合撒谎,眼神、心率,这些变化太明显了。”

    哪怕能维持住一时的冷静,时间一长,照样无法遮掩内心深处的动摇与不安。

    “潘多拉有告诉过你吧,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神色略显疲惫的青年半阖着眼,过长的黑色发丝垂落在脸颊,他用冷硬的声调一字一句道“是他梦寐以求的死亡。”

    “”

    好不容易才在先前隐瞒住这点的西格玛,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曾经三年的俘虏生活,让他也在不断的逃亡与奔波中不学会缄口不语。知晓了太多机密情报的他,时间一长,只会成为各个势力的追杀对象。

    他从来不会如此轻易说些什么,然而这次却是例外。

    费奥多尔打量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言辞犀利。

    “你的目的性太过强烈,见到我的第一面,就思索着如何才能不被我厌弃。你很清楚,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对太宰抱有某些复杂异样的情感,对我也是一样。”

    “就像是幼崽见到母亲,本能的希望得到他的庇护。然而现实恰恰相反,立场对调,需要被照顾的反而是他。”

    俄裔青年再次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抚上太宰治的唇角,并没有让自己的视线落在西格玛身上,防止给他施加过大的压力。

    “但这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奢求的东西很少,只要能留在我跟太宰的身边就足够。太宰确实很需要你,就像是精神寄托,他畏惧着你的同时,又不能彻底让你离开他的视线。”

    至少在短时间内如此。

    无论西格玛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正常婴儿,太宰治在过去一年内的妊娠过程并非虚假。如同在恶劣环境下刚刚分娩的猫妈妈,意识无法恢复的情况下,本能会暂时代替他行动。

    将幼崽在强行从母亲身边夺去,会让他的状况愈发恶化。只有等到太宰治意识恢复以后,才能从这种状况脱离。

    这也是费奥多尔不打算对这个血缘关系上堪称自己孩子的青年做些什么的原因。

    他撇过头去,趁着西格玛没能反应过来的间隙,再次投下一颗惊天巨雷,“他把太宰治也视为自己。”

    “什么”

    拥有一头淡紫与白色相间头发的青年微微一愣。

    他不是很能理解费奥多尔这句话的意思。

    “这只是我根据那份模糊记忆的推测,对于潘多拉亚克特而言,身为背负因果容器的太宰治并非是一个全新独立的生命体。两人之间有着我所不知道的联系,共情、共感,这些都有可能。”青年认真推测道,语气稍显沉重。

    “正因为如此,将太宰视为自身一部分的他,才会下手如此毫无顾忌。又因为两者并非完全相同的人,太宰被他排除在外,才能在经历过这些之后被留有一线生机。”

    他说过,那份记忆中太宰治的计划从来不会考虑自身安危。如果说潘多拉亚克特与其完全相同的话,将太宰治的视为自己的他,会做出这些事并不奇怪。

    需要牺牲的人只有“自己”,不会牵扯到任何无辜人士的最佳解决方式,这也跟那份记忆中的太宰治行为一致。

    而两者毕竟已经分离,从另一方面而言并不能混为一谈,这或许也是潘多拉亚克特给太宰治留有最后一丝余地的缘故。

    接收信息过多,大脑一片混乱的西格玛木楞着双眼,干巴巴袒露自己的疑惑,“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可是这不自相矛盾吗”

    “所以他才会心软,回溯了那道伤口。”

    “”

    若是放任太宰治的伤口继续在恶劣环境下恶化,虽然说他无法真正死亡,却也能被发炎化脓的伤口折腾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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