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进程十分简单。

    那张照片如同上天降临的一道惊雷, 作为惩戒世人的警告,狠狠落在了米哈伊尔心头早已干枯荒芜的土壤之上。

    埋藏在心底的那座坟墓被毁,裸露出棺椁中他深爱之人恬静的睡颜。让这位守候着亡妻多年的男人立刻不管不顾, 抛下一切前去与照片中的那人相见。

    这背后到底暗藏了多少算计与阴谋,米哈伊尔早已无暇去顾及。那枚戒指的作用或许就是让他推迟抵达横滨的时间, 以便这位心绪混乱的俄罗斯男人在恰当的时间点,抵达幕后之人安排的地点。

    但是他根本不愿去深思, 仿佛早有恶魔将诱饵放置在他眼前。除了触目可及的某项重要之物,其余一切干扰,都会被彻底无视。

    或许他深爱的妻子, 并未真正死去。

    ──

    距离米哈伊尔得知信息, 已经经过了将近半天的时间。

    警方依旧对捆绑在太宰治身上的炸弹束手无策,昏迷不醒的青年也被诊断为吸入过量药物, 想要通过身体自然代谢醒来,恐怕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原本在老城区搜寻的费奥多尔失踪, 没能留下任何痕迹。询问了那位直到如今也未曾意识到自己深陷危险的小女孩,才勉强得出了青年独自一人去见幕后凶手的结论。

    能够要挟到费奥多尔的, 只有与太宰治相关的内容才行。

    然而犯人显然拥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甚至能在工藤家再怎样推测,现有信息如此之少,他也无法得知对方所在地点。

    毕竟如今的谜团可谓是接踵而至。

    根据工藤新一带回的消息,警方原本已经锁定了这位神秘邀请者的真实身份, 然而彻查资料库中也查无此人。正如同早在最初就无法找到被抛弃在孤儿院中太宰治的亲人, 直到现在,有关那位女人的信息依旧是一片空白。

    她大概率是太宰治的亲生母亲, 对方却否认了这个猜测, 并且着重提起了米哈伊尔。

    唯一的真相太过荒谬, 即便是工藤优作都不敢轻易下判断。同样的,毛利小五郎也考虑过这方面,但很快又因为费奥多尔完全不似混血的长相放弃了自己的猜测。

    米哈伊尔的妻子,怎么可能会是面貌与太宰治那孩子完全一致的人那她与太宰治之间,岂不是也有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血缘关系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对好不容易才撞着胆子向家人坦白关系的恋人

    那是违逆了伦理道德孕育而出的禁断之果。

    ──

    在那片过于寂静的游乐园中,不知何时传来了倒计时的读秒声。

    看似轻快活泼的游乐设施运转时播放的曲调,此刻竟显得有几分空灵。旋转木马身上的鲜艳彩漆一片片剥落,裸露出那之下早已生锈的内里。

    就连这座看似正常无比的旋转木马,也是由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废弃设施改造而成的。

    是了,这才是与女人那一身丧服相衬的景象,而不是什么在诡谲环境中响彻着颇具童心曲调的场景。

    就好像她周身所处的一切都该是这般,一同跟随着她奔赴死亡。

    三分钟,连正常长度的一首歌都无法欣赏完,而这或许就是费奥多尔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间了。

    下颌骨传来的痛楚愈发清晰,青年甚至能听见不堪重负的骨骼发出酸涩刺耳的悲鸣。他的全部视野都被女人那张与他恋人完全一致的面庞占据,隔着薄薄一层从头顶垂落的黑纱,窥视到的只有那双鸢色瞳孔中的无尽愤怒。

    然而她的表情却像极了哭泣。

    下一瞬间,女人的面庞上浮现出了惊讶的神色,就连紧紧捏住费奥多尔下巴的手也因此放松了力道。

    即便不知道致使女人露出这种表情的原因,青年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猛地向后撤去,一把挥开了自己名义上母亲的手臂,神色凝重地死死凝视着对方。

    哪怕他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也不希望在最后让这个胆敢伤害她恋人的人好过。

    然而不待他来的及做些什么,枪声霎时间响彻在这片过于空旷的游乐园内,惊起了零星几只停留在干枯枝头的乌鸦。

    费奥多尔的表情定格在茫然上,血肉被撕裂的痛楚顺着神经末梢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一时间甚至失去了站立的能力。他紧紧捂住自己被子弹穿透的腹部,甚至连跌倒的同时躲避开伤口都做不到,只能重重与遍布灰尘的坚硬大地相拥。

    大意了,即便早就知道女人真的想要杀死的目标是自己,却不曾预料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刻开枪。

    明明再等两分多钟,自己就会葬身于火海之中,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才对

    视线逐渐模糊,费奥多尔咳出一口血沫,颤抖着扬起头,望向了不远处直指自己的枪口。

    他看到了某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身影。

    着装是最简单的黑色西装裤与白衬衫,面容与他完全一致的男人面颊惨白,过长的发丝被汗水黏腻在额角。他紧紧将表情恢复到清冷的女人揽入怀中,力气大到像是要将对方揉入骨血,满脸都是珍宝失而复得的欣喜。

    她还活着,他的妻子还活着。

    米哈伊尔急切地掀开对方自头顶垂落的黑色薄纱,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妻子的五官,想要将她的面容牢牢刻印在心底深处,不会再随着时光流逝而忘却。

    女人却微微垂眸,不愿意与自己阔别了十八年的丈夫对视。她攥紧手枪的右手缓慢抬起,趁着米哈伊尔不注意的时候,抵上了对方的大腿处。

    她已经彻底清醒了。

    米哈伊尔早就不是令自己沉沦的那个人了,所构成他的一切,已经寻不到丝毫那个人的影子。

    魔人,怎么可能会是面前这个被爱意冲昏了头脑的生物

    真是荒唐到令人发笑。

    “父亲”鲜血早已将他的衣衫浸透,遭受到枪击的青年看到这一幕。他嘶哑的声音,虚弱无比地呼唤着米哈伊尔,试图提醒对方。

    那个女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的确深爱着某个人,但那绝不会是如今的米哈伊尔。所以他丝毫不会怀疑,对方是否会开枪这一点。

    不,倒不如说如今的情况,父亲他绝对会毫不犹豫选择停止游乐园的炸弹,放任太宰治去死。

    他是绝对不可能让那个女人死去的。

    到底要如何是好

    然而米哈伊尔的注意力并没有分给他丝毫,仿佛面前这个即将死去的青年并不是自己的儿子一般,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贪婪地汲取着阔别十多年妻子身上的温度,不知不觉间,泪水打湿了女人的被漆黑丧服包裹的肩头,晕染开更深的色泽。

    她轻声叹着气,举止间没有任何迟疑,让纤细指间扣下了扳机。

    闪烁出火光的枪口最终偏离了些许。

    脚腕传来一阵刺痛,米哈伊尔的表情也因此僵住。拟态为女性形态的潘多拉亚克特一把将男人推开,冷淡的表情混杂了几分深入灵魂的疲惫。

    她撇向旋转木马顶端的巨大电子显示屏,倒计时显示距离爆炸的时间所剩无几。鲜红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使得费奥多尔的心脏揪紧,然而女人却并未对此展露出过多的情绪。

    在场的三人中,真正会死掉的只有力量继承不完全的费奥多尔。

    所以她并不会担心什么。

    “你并不是他。”潘多拉亚克特低下头去,仔细观摩着米哈伊尔那张与他真正深爱之人完全相同的脸。

    末了,依旧做女性打扮的他只是摇了摇头,得出了这番结论。

    他之前究竟是自欺欺人到了何种程度,才会守着这样一个除了面貌以外、与真正的魔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男人,度过了这么多次轮回

    自己清醒的时间未免太晚了些。

    这一枪能说明很多东西。

    就比如米哈伊尔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妻子并非跟他抱有相同的心情,甚至连她的出现都能说明很多问题。

    譬如说,当初她产后死亡一事也是伪造的,尸体是伪造的,她是自愿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离开了自己。那之后突兀出现所谓的友人,极大可能也是自己“逝去”的妻子伪装而成的。

    一切都是谎言,她自始至终爱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

    电子显示器上的鲜红倒计时飞速流逝着,即便是注意力全部放在他那死而复生妻子身上的米哈伊尔,也意识到了这串只剩下两分钟的数字代表着什么。

    他们大概今天就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男人那空白的表情很快便被悲伤占据,即便他因脚腕的伤痛无法站起,也死死拽住潘多拉亚克特握紧手枪的那只手腕,始终不肯松开。

    就连米哈伊尔本人也不曾知晓,他的双眸中流露出了不断涌动的疯狂,就这样不断收紧施加在指尖的力道,将妻子的手腕攥到青白。

    “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停留吗”他声音沙哑地质问着,得到的却是所爱之人过于淡然的回应。

    “我很累了。”

    潘多拉亚克特如此回答说。

    直到现在,他都很体贴的没有解除自己的拟态,依旧以米哈伊尔熟悉的那副面容出现在他面前。至少在这方面,还是稍微照顾一下这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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