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曲佩兰深知权势争斗中帝王的无情与让步,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保全孩子,又以一个世家女的身份保全家族,应下了皇帝的“立子杀母”提议。
    “姨娘她”明面上身为齐璟母亲的白绛,当初是以什么角色掺和这桩宫廷秘事
    “母妃当初的确与孝惠皇后同时有孕,但她怀胎未过三月不幸小产。”齐璟垂眸给秦洵理了理发,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是父皇和孝惠皇后把这个皇子托给她的。”
    皇后过世,三皇子璟自然也不能以已故皇后之子的身份存世。皇帝本意就是遏制堂曲外戚借太后、皇后与未来太子的荣光作威作福,若是齐璟当真挂着皇后遗子的名头,那死了一个堂曲血脉的皇后根本无用,他只能是与堂曲无关的后妃所生,能配合此事的后妃也须得身家清白简单,与朝堂世家牵连甚微。
    白绛处处皆符,江南小官之女,朝中并无大势,且恰与皇后前后脚有孕,只需待二人皆生子后,再称白淑妃产双生子便好。
    意外的是白绛小产,而后只得秘而不宣小产之事,佯作有孕之态,在皇后生子时宣为淑妃生子皇后尚孕,几日后一杯毒酒送去椒房殿,称皇后难产而亡。
    秦洵握住齐璟给他拨弄头发的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父皇说的。”齐璟轻描淡写,“五岁搬来景阳殿那时候,到记事的年纪了。”
    没有哪个孩子是生来就洞明世事的,从前秦洵以为齐璟是生于帝王家天生澄透,现在想来不过是被迫早早封存了属于稚童的娇憨单纯。
    这是闷心里十多年了。秦洵把他的手抱紧在怀。
    皇帝也是真敢,给那么小的孩子直说这种事,一点也不怕孩子惊吓过度或者心理变态。
    还是说在皇帝心里,这点事都受不住的儿子枉为继承人
    若是齐璟没能让他满意,他可否就会弃了这个儿子
    皇帝这一步其实走得很巧妙,没了一个孝惠皇后曲佩兰,皇帝以另立曲折芳为后安抚曲家,以暗定齐璟为继承人安抚太后,将堂曲两家分化开来,太后坐镇的堂家自是偏袒齐璟,曲党则偏袒名正言顺的曲家血脉齐瑄。
    且不说曲伯庸并未得证齐璟也是自己亲外孙,就算曲伯庸能确定,一个已故皇后都不如在位皇后对曲家有用,一个身世秘不可宣的三皇子,远远不及能摆上明面的皇长子更能给曲家带来无上荣光。
    而一场“立子杀母”的宫闱秘事,也只能烂在皇帝、太后、白绛与齐璟四个人肚子里,外人猜得再真再透再心知肚明,只要不得明确允证,便只能归为谣传。
    齐璟与曲家绝不亲近,与堂家的亲缘更隔了一层,林秦虽为他身后坐镇的重臣,但无血缘维系算不得外戚,只要做父皇的好生栽培他,齐璟断不会软着耳根子任朝臣肆意弄权。
    难怪齐璟从小就得皇帝和太后的百般偏袒,也难怪他对于帝位始终有近乎偏执的野心,他才是真正的嫡出皇子,比现今三个嫡皇子更名正言顺的嫡出。
    秦洵想起什么,骤然心惊。
    他在习医当大夫之后,才知晓近亲间是不适合生育孩子的,比之无亲缘关系的夫妻,有亲缘关系的会有更大可能生出残障患疾的孩子。
    右相的堂夫人是太后族妹,虽说族妹不比亲妹妹血缘近,毕竟还是有血缘在,皇帝与孝惠皇后姑且能算表兄妹,他难道就不担心齐璟长大后现异症吗还是说他本意就是削压堂家和曲家,“立子杀母”不过是临时起意,若齐璟长大后当真残障患疾,皇帝真的会毫不怜惜地弃了这个儿子倘若是那样,如今齐璟还能活着吗
    齐璟没能细猜着秦洵在想什么,只见他瑟缩身子,便抚上他鬓间温柔道“没事,不怕。”
    秦洵像是被他触上的指尖惊醒,猛地起身扑上去,庆幸他的齐璟是健康正常的,不仅健康正常甚至出众超群。他急切地与齐璟耳鬓厮磨唇齿缠绵,拼命渡过去他能给的所有慰藉。
    秦洵心疼地想,齐璟依赖自己兴许比自己依赖他更甚。
    半晌,秦洵靠上齐璟的肩,将被口往上提了提“我现在倒觉得是我把陛下想错了,我一直以为他想行中庸之道,现在想来,他的帝王之术,是储君独尊和帝王制衡。他为君时望底下朝臣分庭抗礼,培养储君时却是想要你齐璟众臣拜服,顺顺利利在他死后继位。这么多年他对林秦又留又削,留是因为归顺于你,削是因为林秦手握重兵,怕功高盖主。当年沈家亲近平王,陛下本就不信沈家臣服自己,更不信沈家将来会臣服你,最是留不得。至于曲家,文臣到底不如武将举足轻重,况且在陛下初登基时,曲家扶持的功劳不小,姑且动不得,也不急着动,以齐孟宣之才,于你算不得威胁,正好也能供你打磨刀刃。说不定在陛下迎娶孝惠皇后时,他就在为你这么个将来会有的儿子做着打算了。”
    秦洵捧着齐璟的脸抚摸。生来处在这个位置上的齐璟,真是幸运又不幸。
    “他为君胜过为父,我并不喜与他亲近。”况且再怎么说,生母死在生父手里这种事,任谁都没法轻易释然。
    齐璟往怀里人光洁额头亲了亲“曲党不可小觑,懈怠不得。”他眸光一沉,“在我真坐上那个位子前万事皆存变数,我并不相信任何情况下父皇都会对孝惠皇后守信。”
    秦洵有些替他心酸,曲家分明该是他的母族,却成了时刻准备趁他松懈之时扼他要害的敌手。
    齐璟观他神色,淡淡补上一句“我不打算要曲家。”
    嗯,齐璟从来就不是会曲意逢迎恳求施舍的人。
    皇帝并不想让齐璟做一个顺风顺水不知疾苦的继承人,春秋千载朝代更替,史上不乏千古一帝,而这些千古一帝殁后,政权大多旁落权臣外戚之手,励精图治打造出的辉煌帝业往往盛极一时迅速衰亡,便是因其继承人掌权势弱,难守成而光德。
    明德者多为朝初之君,昏庸者多为朝末之君,归根结底,富不过三代的说法不是没道理的,安乐久了的皇室子弟,哪还能修得祖辈们筚路蓝缕时的雄心与城府。
    故而皇帝待储君之位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就是不想让齐璟的继位太过顺畅,依旧要他卷入诸皇子的争斗里雕琢出城府来。这也是为什么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容忍曲党扶持齐瑄,容忍齐琅恃宠生骄野心勃勃,甚至他不时自己动手在儿子们当中挑拨个事端,探探各个儿子的本事。
    继承大统的帝王必然经过厮杀浴血,若在夺位之争中落败,即便继位为帝也难敌外臣,皇帝想要一个厮杀出的胜者,想要齐璟修得为帝的气度城府,那样的齐璟,才会是皇帝一手培养出的、令他满意的大齐继承人。
    倘若齐璟最终达不到那样的要求,皇帝说不定真会违背当初对孝惠皇后的承诺。
    所以齐璟待他父皇知礼而戒备,秦洵同样不甚相信那个心思莫测的帝王。
    二人平躺下去,同被共枕,秦洵目光落在雕花床顶上“这么多年你和姨娘的感情还挺好的。”
    “宫里过活谁都不容易,她做得已经足够了,受我生母托付疼我如亲子,我也是肯侍她如生母的。”
    晚膳后秦洵盯着齐璟喝过最后一碗药,这会儿汤药的安眠成分起了效用,齐璟很快入睡,秦洵轻手摩挲着他隐在暗夜里不甚分明的睡容,叹息一声,偎紧了他也沉入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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