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个吏部郎中,皇子何至于需得他青眼,皇帝不过是借话在问德高望重的曲右相中意他哪个儿子做太子罢了。

    皇帝如何看不出,百官如何看不出,吏部郎中马飞只是被曲伯庸扔出来探探皇帝,曲伯庸本人不出面,既能探得帝王一星半点的心思,又不会过火到惹其翻脸,皇帝就算是恼,最多杀鸡儆猴,不至于跟自己的重臣兼国丈计较这一点小伎俩。

    马飞回道“臣以为,皇长子孟宣殿下,正宫所出,嫡长之身,孝悌忠信,可承大统。”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那朕的若愚和归城呢,马爱卿作何指评”

    “二殿下与三殿下同为帝王之子,自是仪度过人,然,二殿下是嫡非长,三殿下非嫡非长,臣以为,担江山天下之大任者,当出自正统。”

    秦洵低低抽了口气,飞快觑了眼龙椅上帝王的脸色,悄悄将身子跪坐得更端正了些。

    这样蠢钝,难怪被曲伯庸轻易哄骗。

    想拥立齐瑄,可以说齐瑄恭俭,可以说齐瑄温良,把齐瑄夸上天都没事,皇帝顶多是因为马飞提起立储之事略生不快,倒不一定会多加责罚。

    但是马飞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提起嫡庶之别,秦洵并不确定这些话是曲伯庸教的还是马飞自己增添,但他清楚马飞这样说简直是蠢透了。

    当今圣上齐端,侧房庶出,兄下次子,他就是非嫡非长继位为帝,马飞口口声声的正统嫡长子,于皇帝而言,说的是被他取代的兄长,平亲王齐舸。

    这么一番话,马飞无疑是在朝堂之上,百官面前,拂了皇帝的脸面。

    秦洵身边的兄弟三人皆脸色难看,他甚至听到齐瑄极低地、似乎是说给齐珷听又似自语,道了句“外祖父糊涂”。

    齐瑄平庸,但齐瑄不傻,曲伯庸此番着实是莽撞了,想来是被今早白绛生子晋封的消息逼的。

    皇帝正当不惑壮年,尚有寿长陪伴这新生小皇子成长,照白绛的得宠势头和她大儿子齐璟的精算手腕,以及她母子身后林秦二臣的位高权重,若是她新生的小儿子也同样聪颖受宠,皇后与曲家会日渐难敌。

    倘若有朝一日,新晋贵妃娘娘惦记起贵无可贵的尊位,曲折芳的后位便悬了。

    原本皇帝至今不立太子,朝中就已猜测良多,说是今上兴许并不打算立嫡立长,而是择优而立,拖得越久对嫡长的齐瑄越不利,虽说曲伯庸只是想探探皇帝心思,却也是真存了说动皇帝将立储之事确定下来的期望。

    但皇帝并不喜欢他们在这样事情上的心急。

    太极殿内几近窒息,马飞被高座上的帝王直直盯得脊背发凉,一阵阵过悚,静极的庄华大殿内他几乎听得见自己心口擂鼓,他缓和般咽了口唾沫,终于听到帝王寒沉的嗓音穿过了轻微耳鸣入他耳来“吏部郎中所言,诸位爱卿可都许同”

    “臣有异议。”

    秦洵回头见一青年出列,眉眼细细长长,模样能说一声清秀,不过许是眉眼拉长太过,在秦洵的审美里,看起来不是很舒服。

    “鲍爱卿有何高见”

    鲍姓朝官执笏揖礼“臣以为,太子储君,须承君务之重,经年以来,三皇子归城殿下理政得宜,从无纰缪,若论储君,三殿下可承大统。”

    除了曲党定会拥护曲皇后之子,旁的明眼人谁看不出陛下最看重的分明是三皇子,就算尚未给个明确的太子位分,也已经明明白白在作储君培养之态了。这种时候不顺着陛下的心思拥立三殿下,哪还能非给陛下找不痛快。

    秦洵有些惊讶,这人从前没听齐璟提过,却是这样直白地给齐璟出头,只不过眼下本不该出来当这个好汉,一拉一扯耗尽了皇帝今日喜得皇子的耐性,他们谁都得被皇帝在心里记上一笔。

    “鲍侍郎此言差矣。”不知谁又出了官列。

    鲍姓侍郎估计此人就是繁花庭牡丹提过的鲍付全了,娶了燕左相独女的那个。

    秦洵动了动跪坐得有些麻木的双腿,权当自己今日是来太极殿听一场戏,边听戏边在心下暗评着。

    马飞和鲍付全开了头,官列中便陆续出人抒己之见。

    “陛下,臣斗胆妄言,陛下近些年未免待三殿下太过偏颇,其二位兄长皆已弱冠成年,各有才思,如若陛下长久厚此薄彼,岂非叫世人言陛下不公臣以为,陛下若分政事于子,年长皇子当均位理政,臣相信皆为帝子,大殿下与二殿下经手政事,未必会劣于三殿下。”

    “陛下,臣以为”

    “陛下”

    皇帝被闹得头疼,将要到发火的档口,见燕左相匆忙起身至殿中来。老臣重臣,皇帝生生将已涌上心口的火气暂且压了下去。

    “陛下。”燕左相一张老脸皱巴得都有苦色,深深弓腰,颇有无奈,“老臣以为,近日朝政繁冗,陛下已日理万机,临近亦有中秋朝宴、科举殿试、审职调官及上林秋狩诸事,陛下正值壮年,龙体康健,这立储之事,何必急于一时诸位同僚听闻陛下喜得皇子,一时记起此事,本意是为我大齐社稷思虑,行事却是有些欠妥,立储并非近日头等大事,不应过多烦扰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容后再议不迟。”

    总算有个会说人话的了,皇帝脸色缓和不少。

    可怜朝堂老臣心,可怜天下父母心,秦洵瞄了眼燕左相佝偻的侧影。老人家一把年纪了,既要哄着朝堂上君臣和睦,又得为乱出头的女婿鲍付全善后,真是将一把老骨头折腾得够呛。

    他暗自在心中嘀嘀咕咕,却闻皇帝忽吐出他的名字,带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意问他“朕可差点忘了,微之今日第一回上朝,跟你们这帮日日来太极殿在朕面前吵嘴的可大不相同,朕倒是想听听,微之,你以为,朕的几个儿子里,谁可当储君大任”

    秦洵正当腹诽得劲的时候,冷不防被皇帝点着了大名,颇有种在学馆听课走神时被先生点名的同感。

    陛下啊我就是个跑腿兼吃瓜的秦洵有一瞬间肌肉微缩的紧张感,心下叫苦,面上却应声出列。

    将起身时,跪坐许久的双腿酸麻得他动作一滞,被右侧的齐珷及时托了一把手肘,秦洵朝他含笑颔首,表了谢意。

    他至殿中,如先前一般执笏胸前,微微垂首“陛下,臣阅历粗浅,不敢轻言朝事。”

    “处太极殿,议朝政事,今日微之既在此,姑且说上几句,无妨,朕就是想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罢了。”

    “那臣直说了。”秦洵弯起眸,言语放得天真,“陛下若是要听实话,那三殿下为臣表兄,臣当然是觉得三殿下最合适做太子了。”

    “荒唐。”曲伯庸总算出声,显然很不屑,“朝堂大事,怎能以私情妄言,无知小子,简直视朝堂如儿戏。”

    秦洵不解“右相此言洵有疑,不以私情妄言,那是否右相为表率,不偏袒大殿下分毫,也是跟洵一样觉得三殿下可承大统”

    曲伯庸沉脸“小子放肆”

    “哎,微之啊。”皇帝半真半假地止了秦洵,“说话就说话,莫对长辈不敬。”

    “是,陛下。”

    秦镇海一看秦洵有想搞事的苗头,没忍住出官列来“犬子失礼,臣教导无方,陛下恕罪。”

    “无妨、无妨。”皇帝反倒大笑两声,“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分明都是心下存私,偏要说得冠冕堂皇,不如少年人光明磊落。”

    尤其是从没被轻狂小辈当众冒犯过的曲伯庸,皇帝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早朝时这么难看的脸色。

    秦洵弓一弓背“臣惭愧,是臣狂妄了。”

    皇帝这是夹带了私心在嘲讽。朝堂臣官和秦洵这么个闲人公子,本就不能混为一谈,若是朝臣与皇帝议事时皆如秦洵这样一副带着娇憨气的天真模样,不知得备着多少颗脑袋待砍。

    皇帝心里有气,他是皇帝,他若不想憋着气,旁人就得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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