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一出生于某个偏僻山村, 具体位置和他的名字一样已经无法考证。他唯一能记住的, 就是漫无天际的绿色和永不停息的婴儿啼哭。
    所谓靠山吃山,他的父亲应该是个猎户,与山林为伍的人注定沉默寡言,所以他们甚少交流。而母亲又总是忙个不停,种菜、做饭、缝补、焦急地等待不知能否回来的丈夫,艰辛的生活已然压弯她的腰, 摧毁她对生活的热情, 更不会与膝下七八个孩子进行什么深度对话, 种种因素加起来, 暗一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呜
    森林中独特的、惊悚的狼群嚎叫声。
    七岁那年,暗一终于学会所有生活用语, 例如有猎物, 下好陷阱, 快跑等,而他也马上要追随哥哥、父亲、爷爷、祖祖辈辈的脚步开始进入森林。因为年纪太小,他还不能进入森林最深处,只能随几个哥哥在中部探索。
    猎物都很狡猾,它们会隐藏自己的行踪,但仍逃不过更狡猾的猎人,暗一循着脚印追踪,抓到的不是他以为的鹿,而是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袭黑衣, 腰缠玉带,精致地仿佛仙人。他似乎对暗一的到来很诧异,停了半晌才道,“小孩,你怎么找到我的”
    暗一指向对方脚下落叶,中间有非常细微的凹陷,普通人即便是再认真观察也难以发现,他一个孩子却能做到。黑衣人也就是当时的暗阁阁主笑了,“小孩,你很不错。”
    虽然对方夸奖自己,但是暗一并不以为意,夸奖又不能当饭吃,他还是需要找到猎物。冬天马上就要到来,他可不想在大雪封山时进山林,那时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很难说。
    小男孩拎着比他还高的弓离开,暗阁阁主盯着对方背影若有所思,没想到误打误撞,他竟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人。
    等暗一拎着两只山鸡回家时,又看见黑衣人。他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好奇与天真,只沉默地将手里东西拎到后院,麻利地砍掉鸡头,静静地等待放血。
    他的动作熟练,眼中没有丝毫光亮,暗阁阁主曾见过无数血腥场景,但唯独在这个孩子身上,他看见了源于骨血的冷漠。
    他道,“就是他。”
    暗一的母亲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一袋子铜钱,这相当于他们全家三年的生活费。清点完毕后,她推出暗一,“从此以后,你就跟着老爷。”
    暗一看向那袋钱,没有丝毫质疑,这样一笔巨款,无论对方要谁都会被换走。他擦干净手中的血,对着父亲母亲点头后便转身离去,父亲在房间角落里喊了一声,他没听清,也没有回头。
    这就是暗一加入暗阁的那一天,不存在哭喊与吵闹,买方与卖方,包括被交易的本人都十分平静,宛如他沉默的、毫不起眼的一生。
    在暗阁训练的日子非常艰苦,男孩儿们要将全身骨头敲碎再重造、经脉打断再重生。一些孩子承受不住跑了当然没跑出去,更多的孩子则是承受不住死了。
    暗一是其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他不觉苦也不觉累,训练时所经历的疼痛尚不如他在家中承受的。敲碎骨头和被野兽咬住差不多,打断筋脉也不过如同被毒蛇咬,而且这里没有寒冷和饥饿,尚能吃饱穿暖,所以暗一并不想跑,他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
    他已经没有家了。
    正是这股漠然感让他在所有训练名列前茅,也被赐予“一”这个代号,等到他们十几岁,所有训练都结束时,代号为“九”以后的孩子都被处死,暗一不恐惧也不庆幸,他只是再度沉默接受,毕竟这就是他们的命。
    当年几十个孩子最终只剩下九个,将他们带来此地的暗阁阁主再度出现,他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划过众人,最终落在暗一身上,他说出当年同样的话,“你很不错。”
    当时暗一还不懂,以为对方是真的在夸奖他,但是数年后,暗一才反应过来,暗阁阁主所说的不错,是指听话、沉默、没有灵魂。
    那一天,他被选择成为替身。
    做替身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跟在太子身边学他的说话方式、行为动作,用药水改变相貌,以及不许随便外出。这些任务他闭眼都能完成,但是在第一次考察时,阁主却皱眉。
    暗一只是心中空无一物,而不是傻,回去想了想便知道缘由。对方要的是替身,而不是一模一样的人。所以在接下来的考核中,他都会故意做错一点。比如说话间不经意带出敬词,走路重心不同,这些都是旁人发现不了,但是熟人立马就能分辨的错处。
    果然,年岁已大的阁主点头频率越来越高,暗一也终于得以彻底结束训练。他只需等待新皇登基,他们所有暗卫归顺对方。
    然而中间出现点偏差。因为太子病逝,暗一替身的对象变为二皇子,结果对方在宫斗中失败,他又变为五皇子,最后,他变成了七皇子齐宣之。
    承帝登基那一天,暗一在镜子前呆呆站着,突然就很想哭,因为他能记住齐家每一个人的说话方式,唯独忘记自己的。
    暗一站在那里,看见新皇登基升起的滚滚白烟,觉得这就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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