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不好看,这叫艺术。
    结果,季风就是另一个当事人。
    瞿清不免想起她当着季风面,吹牛说刘洋就是季风,季风有多么多么厉害之类
    往事莫要重提。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大脑里像是万千江河汇聚成瀑布,尔后从数十丈的高空坠落,砸出无数水花。
    瞿清猛地想起了季风在艺术楼更衣室,冷冷的对她说“第四次”时的模样。
    如果,那时她在少年宫碰到的少年真的是季风
    那确实,是第四次弄脏他的衬衣了啊。
    第一次比每一次都过分,她还成功逃脱了。
    瞿清从指缝里偷看季风,想着自己跪下抱他大腿有没有获得赦免的可能。
    季风视线落在少女被手指遮了大半的灵动视线上。
    脑海里缓缓把她和那个穿着宽大的校服的模样缓缓重合。
    “我家楼下的梧桐树落下来的,送你一片,还是挺好看的吧。”
    “我最近在研究怎么把树叶做成书签,又不会因为干了而碎掉。还没成功。”
    “等成功了,我就拿去卖,说不定能赚好多零花钱呢。”
    “你也没有朋友啊我刚转过来,我也还没有。嗯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呀。”
    “我叫瞿清,你呢”
    季风当时只有一只眼睛看得到,他却一眼记住了这个少女。
    “对了,这是我自己串的珍珠手环,送给你好不好。”
    这么多年了,他每年寒暑假来少年宫做志愿者,从原先的熙熙攘攘到如今的冷冷清清,迎来无数红着脸和他要联系方式的少女,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给他塞一片树叶、大大咧咧地挥笔在他雪白的衬衫上画了两道,又鬼灵精怪地要把那污渍画成树叶的女孩,结果越涂越花她快吓哭了,他却笑了
    她是为补偿自己弄脏他衬衫才送的手串,他宝贝一样珍藏了许多年。
    她说要和他做朋友,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再见过。
    骗子。
    季风有时候恨恨地想着。
    从少年宫回去的当晚,孙姨把他满是污渍的衬衫洗得雪白,又把口袋里的枯树叶丢掉了。一向有礼貌又沉默寡言的季家小少爷闹脾气一天没有理孙姨,看着干干净净的垃圾桶,抱着雪白的衬衫委委屈屈在房间哭了一下午。
    “你看,这种小鱼叫沙丁鱼。通常都被做成罐头。书上写的,公交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说的就是这种鱼。我们家原来那片都没人吃这个。对了,我今天是坐公交车来的,你呢”
    季风答不上来。
    他没坐过公交车,也没吃过沙丁鱼罐头。
    视线看向自由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小少年羞得满脸通红,为自己见识浅薄感到羞愧和难过。
    那之后,和孙姨和好以后,他偷偷摸进厨房,问孙姨“什么是沙丁鱼罐头沙丁鱼罐头好吃吗”
    孙姨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傻风风,有钱人家哪里会想吃那个啊。你要想吃的话,孙姨明天拿一罐给你尝尝”
    本来是无心的一个承诺,结果向来不苟言笑的小男孩瞪着大眼睛很认真地点头“想吃。”
    沙丁鱼罐头什么味道季风已经忘了,但是那个瓶子,他反复洗净了,连同少女随手送的手串,一直宝贝一样放在自己房间的书架上。
    高中刚开学,季风作为优秀课学生代表,上台讲话,一眼从国旗台上的人群中,看到了昏昏欲睡,还不忘在人群里调皮捣蛋、和台下的男生用眼神打闹的少女。
    季风匆匆的念完稿,全程都在听着周围人对她的评价。
    听说她初中不学无术,这次被通报是因为高一才开学就逃课。
    她还用眼神安慰着台下、坐在他的班级方阵的男孩。季风后面知道了,那男生叫刘洋,这么多年,和瞿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很多人说他们一直都是一对。
    再后来,他知道她的树叶书签成功了。其实不止一次去旧书店看过她,买了书签,可她从来没有认出过他。
    同一个学校一年多,一个人在云端,一个人在泥壤。
    好几次,季风是优秀学生代表,瞿清则混迹通报批评的差生之中。他静默的站在前排,总能听到瞿清在后面对着别的男生讲小话,然后自己笑得不成样,被老师批评。
    季风总想着,只要一次,哪怕有一次,她能认出他的话
    可是从来都没有。
    少女总是灵动的,俏皮的,无谓的,跋扈的不论怎样的,视线从来没有分给过他。他可以是全校师生的焦点,可望向他的视线,从来不会有她。
    后面分了班,瞿清去了文科最普通的班,两人平日里从来不会碰面。
    季风有时候想,也许就是这样了。
    这个女生也许就是这样的没心没肺,说过就忘,她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承诺。
    他们也许就注定是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过去这么久,小女孩无心承诺,他也不该有这奇怪的执念。
    直到
    她于夜色中走来,说“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写有她名字的简历被递到季风眼前,右上角就是她笑靥如花的证件照。
    周岩才要提醒她动漫社在隔壁,被他按住了手。
    直到
    她逃课回来,一副嚣张的语气,一脚踩在了他的肩头。
    季风那时想看看和她再度视线相对的表情,于是轻缓地抬眸。
    少女眼底的震惊转为慌乱,尔后不小心摔落。
    瞿清完全不记得他。
    少年眼底的光幽深流转,就这样俯视着她。
    俯视
    瞿清从指缝里自下而上看他
    不是吧,这才几年,原来只长到她眉梢的小男孩,现在居然都高她一头了
    似乎是怕她不认,季风轻轻抬起左手,遮住了自己的左眼,偏头看她,语调里带着点慵懒的意味“这样,想起来了吗”
    瞿清缓缓地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在唇边合十,眼睛里闪着晶莹,一脸委屈“我是不是想不想的起来,都免不了一顿毒打啊”
    少年轻叹一声,缓缓把手落下来“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瞿清一怔。
    那倒还真没有。
    但是这个好学生打起人来也忒狠了啊
    她为什么总能这样潇洒,无辜又没心没肺呢。
    季风自嘲地笑了笑,轻缓地开口“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总跟着你,对你好吗”
    “我想说的是,我认识你不比刘洋晚,你可以和他是朋友,由着他对你好,对我,也不必有什么愧疚感。”
    瞿清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你看,这次可是你提刘洋的。”
    才说完,瞿清猛地一拍脑门,急忙去掏手机“完了完了,我忘回刘洋消息了。”
    “瞿清。”看少女低着头在那边认真打字,季风清冷的声音喊她。
    才点了发送。
    瞿清睫毛像是被他的气息烫到了一样,忽闪了一下,被吸引着,只能抬头看着他。
    “你可以更放肆一点的,一切有我帮你兜着。不是你说,要做朋友的吗”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后面被老师拉走,没几天,她也就彻底忘了这件事了。
    瞿清有些回不过神来,手抓着手机缓缓地回落下去,在身前不自然地攥紧。
    起初,她以为季风针对她是因为她踩到他的衣服。
    如果没有刚刚听到的这些的话
    刚刚的很多瞬间,她又以为季风比她想的还要记仇,一件衣服的仇,他记了五年多。
    可是
    他说她可以更放肆一点。
    他说一切有他兜着。
    似乎再次证实了某个猜想。
    瞿清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季风给她带早餐的画面,还有这阵子课桌里随手可以摸到的彩虹棒棒糖,和部门一起聚会,为她准备的生日蛋糕,还有巨大的彩虹棒棒糖
    还有,游泳池里,篮球场上,一向天之骄子的季风,挥着拳头打向对她出言不逊的男生。
    他带头,在全校师生面前,让欺负过她的人向她道歉
    太多的瞬间,堆积起来,忽然就有了不能承受的重量。像是逻辑推理到最后,所有的可能性被一一排除,唯一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瞿清颤抖着手去擦拭干上面的迷雾,对上的又是少年犹如起了雾的眼睛。
    她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抠着手指不敢抬头“你、你”
    憋半天憋不出一句整话,瞿清挠了挠额头,终于受不了自己的扭捏样,猛地抬头看向季风“你是不是喜欢”
    话还没说完,少年坚定的视线落入她眼帘,季风径直接了她的话“是。”
    瞿清嘴还半张着,愣住了。
    她问的时候想过各种可能,甚至做好了被当面羞辱的准备,完全没想到他就坦然承认了。
    低低沉沉的一个字在她脑海里绕老绕去,加速冲撞着,使得她没法理智思考,花很久才接收到这个信息。
    季风俊逸的面上沉静,耳根有些泛红。
    “我告诉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给你你想要的理由。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
    “”
    他一个人把所有的话都说了,既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也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瞿清闷闷的咬着下唇移开了视线。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
    瞿清沉思了半天,由不得也认真起来。
    她就着画树叶的地方坐下来,有点感慨,又有点愧疚“季风,你以后别对我好了。”
    “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季风冷冷地看着她“你和刘洋就是同一种人吗”
    他怎么又提刘洋
    瞿清皱眉,才要反驳,手机亮起,刘洋回了消息过来。
    “没关系,你的事要紧,你先忙。”
    合上手机,触到少年眼底更甚的寒意,她叹息了一声,开口“我的家庭情况,你上次跟着我也看到了。我在我们班上的情况,你最近也都看到了。都不用预测,我们两个的人生注定会背道而驰。”
    “在高中就已经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了,等高三高考完,你肯定会考很优秀的学校,哪怕不是,你家里也可以送你出国留学。可我不一样。我很可能连最糟糕的大学都考不上,我也不想上。我爸负担我至今已经很辛苦了。”
    季风的眉头拧起,语气有些严肃“你不想读大学”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瞿清莫名有些烦躁,脑袋里也乱糟糟的,“这是眼下对我的家庭最折中的选择了,我在学校这样的环境里日日煎熬着,能撑到毕业,已经是极限了。我不想和这里再有更多的瓜葛了。”
    少年眼底的幽深陡然一沉,语气里也像结了冰“所以,你这是在拒绝我吗”
    他是怎么突然又扯到这来的。
    瞿清蹙眉,少年眼底的寒意和受伤,搅得她更加心乱如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季风,眼底有些羡慕和距离感“我不是你,有那么多的选择和机会,可以随时去冒险。”
    “我记得第一次在这里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人只要有梦想,就可以有无限可能,即使眼睛看不到,即便面对很多困难。”
    季风垂眸看着她,眼底的情绪交织着“就是因为你这样的话,我也以为我能逃脱命运,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这些,你都忘了吗”
    少年声音清浅,却一字一句好像敲打在瞿清心底,让她由灵魂深处的震颤,还有那点自尊心作祟。她不想再听,冷着脸开口“忘了。你就当,那时候的我不见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完全独立不同没有未来的另一个我。”
    季风却像是和她杠上了一样,拉住她欲离开的手,声音冷沉下去“我没有忘。你弄丢的,我会一样一样帮你找回来。”
    瞿清挣了挣“不需要。”
    工作人员推门进来,看到两人愣了一下,开口提醒“同学,我们要闭馆了,麻烦收拾好物品及时离场。”
    一直到上了返回的6路车。
    正赶上晚高峰,车上坐满了人,瞿清往后走,找了个角落,拉着扶手有些吃力地站着。
    少年很快站在她身前,帮她隔绝了拥挤的人群,却没再理她。
    过弯道的时候,司机一个大转弯加急刹,瞿清的脸猛地撞到少年的胸膛,因为惯性往后仰的时候,又被他稳稳地抬手揽住。
    很短暂,在她平衡站稳后瞬间远离。
    整个回去的路程,都是这样。
    瞿清沉默着,脸颊发热,时间越流逝,开始越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再往后,就是独自漫长的思考。
    车子终于在校门口的公交站牌处停下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
    瞿清跳下车,少年随后走了下来。
    很快,公交车沿着公路扬尘而去。
    季风站定着没有动。
    瞿清也站着。
    第二辆公交车经过,车上的人看着站台并排站着的少年少女。
    司机停了几秒,没有人上车,迅速关上车门开走了。
    瞿清深呼吸一下,像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季风。”
    季风没有回她。但是直觉告诉瞿清他在听。
    “我想把学生会退了。”
    少年眼底的光跳动了一下,尔后熄灭了。像蔓延起无边的黑暗。他死死握了拳,依旧没有说话。
    两个人相继望着远处挣扎着只在地平线上留了一条光晕的太阳。
    隔了会儿,
    “还有。”瞿清偏头看他,眼神平静。
    季风终于回了头,视线和她相接,眼底杂糅了很多情绪,浓得像是化不开的愁。
    他有些紧张,没由来的紧张,混合着刚刚的心痛和难过。氤氲着堵在胸口。
    少女眼底的光平静无波,像是掸去擅自停留在她肩头的樱花花瓣。
    平和浅淡地开口。
    “你明天别再来我们班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想剧情连贯点一起发,所以写的有点久qq
    我是不是写多长也不会被夸奖粗长噫呜呜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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