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絮眨了眨惺忪睡眼,又揉了几下,却才清醒些。

    她又梦见了许久不曾出现在梦中的那个诡异场景,四周昏暗阴森,时不时传来瘆人的鬼哭狼嚎,着实惊悚。

    每次梦到那里,她便会沉睡整日。此时醒来,脑子宿醉似的胀疼。

    容絮按了按脑袋的穴位缓解疼痛,缓缓坐起身,刚刚抬头看向对面,只见男娃阴沉着脸怒目瞪来。

    这眼神瞧着似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容絮不由纳闷,睡之前还挺乖巧的,虽说态度有些冷淡,却也不至于一觉醒来就发怒吧

    忽而,容絮似发现了什么稀奇事,睁大眼将他盯着。

    直到风无怀面无表情转身,走向洞口,背对她席地而坐。

    “唉”容絮一声惊呼喊出“你是不是长高了”

    这会儿她眼睛也不迷糊,脑袋也不疼了,迅速爬起身,快步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来,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果然,他的身形较刚出生时长高了些。

    他刚孵出来时还是个只会爬的奶娃娃,这不过两日,目测之下,他长高了足有五六寸,已是个能独立行走的幼童了。

    “当真是长高了不少呀”容絮激动地握住他肩头,倾身想要抱起他比划量身。

    她突然倾身靠近,风无怀难以避免地想起方才被她亲了嘴巴心脏不由自主地怦怦乱了两下。

    他像被刺扎了似的,猛地拍开她的手,冷冷瞪她一眼,起身往洞内连跑带走。

    可没走几步,他顿时懊恼自己走反了方向。山洞就这么点大,如何避开两人间的距离,他还能钻进洞壁里不成

    风无怀左看右瞧,最终走到泉池边坐下。

    温泉淬出的雾气在他周身弥漫,他深吸一口气,纯净的水雾入喉一阵沁凉,恰好舒缓心底莫名的烦躁。

    容絮看向池边的小小背影,疑思半会儿,起身走过去。

    她停步于他身侧,蹲下来偏着脑袋,问道“一觉醒来你浑身冒刺似的,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风无怀闭眼未睬。

    这小子容絮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幼童就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只听过少年老成,却不曾听过幼童老成,你哪来的这愁苦烦闷的脸色”

    风无怀本打算自己冷静会儿,哪知他越不理睬,她越聊得起劲

    待她自顾自地扯了半晌,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睁开眼扭头看着她。

    容絮却被他这模样逗得哈哈直乐,不禁拍他肩头,笑道“小小年纪作何唉声叹气。若不是我知你刚出生不久,却以为你是个比我还大的老人家咧”

    风无怀皱着眉斜眼瞟了瞟她的手,视线又转而落在她带笑的眼中,口中蹦出四个字“男女有别。”

    容絮吃惊地呆了呆,怪哉怪哉,他这出生没几日的娃娃,怎么懂得这些大人才会说的话。

    “你跳过了牙牙学语之期,天生熟懂成人之语呢可是幼子与娘亲又何来的男女有别”

    看着她一张一翕的嘴,风无怀预感她口中将要吐出什么惊言骇语。

    果不其然

    容絮眼中满溢怜惜和慈爱,款款道“我既将你孵出,待你便如亲子,定会将你拉扯养大。往后你我母子相称,我也是不大介意的。是以,母子之间亲昵一些也是正常。”

    “”风无怀愣是接不下话,索性再不搭腔。

    容絮并不知他不是幼童,他只能默默忍受她过一把当娘的嘴瘾。

    整整一日,风无怀对容絮可说是视若无睹、不理不睬。

    容絮最后自讨没趣,跑去洞外闲逛,心想自己也曾耍过小孩子脾气,让他单独待会儿就好了。

    夜晚入睡之前,风无怀背靠在角落的洞壁,离她隔着一段距离。

    容絮哪料他脾气跟倔驴似的,又担心他着凉,便朝他招招手“你过来睡草席,洞壁阴湿寒冷,别冷着了。”

    说罢,她走到洞口,侧靠在石壁坐着。

    依着倾洒在洞口的月光,风无怀抬眼望去,她娇小的身影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孤寂,竟令他心生几分愧疚。

    他并非要睡草席,但她却是因为关心他而去外边吹冷风。

    “唉”风无怀挣扎了片刻,起身走向洞口,在她身旁停步。

    “怎么还不睡”容絮听见了他脚步声,却没回头,仰头望着天上清明的圆月。

    他淡声道“你去睡草席。”

    容絮转身看着他,她背光而坐,藏在阴影下的神色晦暗不明。

    她忽然问道“为何执意不肯与我同席而眠”

    风无怀未答话,毕竟无论他说什么,在她听来都是无忌的童言,谁会与一个小娃娃较真男女有别。

    容絮迟疑地伸手触在他手边,确定他未躲开,才小心翼翼将他小手握在掌中。

    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尚小,养不好你所以不愿与我亲昵”

    风无怀道“不是。”

    “那你今日为何时时防备我”

    风无怀迎看她切切的目光,这会儿近身谛视下,他才看清她眼中未敛的伤色。

    他酌量地道了句“只是未适应。”

    容絮听言,悬着的心缓缓落下来,总算安下心来。

    她紧了紧手掌,将他小手包裹在掌中,满足地扬起了唇角,微微一笑“既然睡不着,就陪我说说话吧,你不愿开口便不开口,当做听故事也好。”

    风无怀没拒绝,正要坐下来,她忽然伸出两手叉在他腋下,将他抱起来放在身前。

    “坐在我怀里好些。”她道“我可以帮你挡风。”

    风无怀犹豫了半会儿,心想反正睡意已无,不如就听听打发时间。便安静地坐在她怀中。

    容絮抬头眺望高空圆月,清眸流转淡淡水色,凭添几分寂冷。

    她娓娓道“我出生时父母尚在,他们为救苍生而亡,而我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被苍辛和舅舅带大。只因我父亲是凡人,我在族人眼中从小就是个异类。他们见我羽毛短,便称我是只不详的凤凰,还说我体内流淌着的是卑劣的凡人血液。”

    她苦笑道“凤帝是我祖父,却从未真正接纳过我。舅舅说因我面容与母亲有几分相像,凤帝见到我便会想起我母亲,心生悲痛,所以只好对我冷漠与我疏离。舅舅劝我多体谅祖父,曾经我也的确这么做的。幼时我被旁人欺负,凤帝多半只会训斥我,我会将他的训话记在心里,不去争强好胜,不与他人计较。”

    “可渐渐长大,我越发觉得他是真心不喜欢我。我有个表姐,她不大喜欢我,处处刁难奚落我。起初,我会跑去凤帝那儿诉苦,希望他能帮我,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安抚,我就原谅表姐的所作所为。可是每次,凤帝却反来安抚她呵堂堂凤帝,耳清目明,却只看得见她假惺惺的眼泪,看不见我心底淌的血。”

    她缓了两口气,字句都苦涩地咬在口中。

    静默半会儿,她继续道“许久之前,我就不再去凤帝那求助。我也深知,整座丹穴山,除了舅舅和苍辛,无人真心待我。往后再被族人欺负,我便躲在房里蒙着被子哭,或是躲进山洞里哭,有时还会跑去山林里。最后我才醒悟,哭是最懦弱又徒劳的办法”

    容絮略显激动地攥了攥拳,又接道“纵使我哭得如何伤心欲绝,他们对我的态度仍然一成不变,凤帝看我的眼神也不会和善一分。于他而言,我是母亲犯下大错的铁证,更是凤凰族的耻辱,令他一辈子蒙羞。”

    容絮沉默下来,将怀中之人抱紧了些,仿佛要从他身上取暖般,可她的体温分明比他高。

    风无怀在她怀中不挣不动,默然等她继续开口。

    忽而,他听到轻微的吸鼻声,接着她清了清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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