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穴山, 晓月居内。
    容絮趴在竹榻上,手里把转着玉簪, 正是风无怀送的这支。
    前两日在天庭, 天帝下旨将她释放,并将簪子还给了她, 还语重心长地叮嘱道“魔帝赠予的簪子可不是等闲之物, 莫再弄丢了。”
    她只觉好笑,分明是天帝将这簪子强硬拿走封起来,却来劝她莫要弄丢。
    容絮手指摩挲着簪首雕刻的羽状纹路, 自嘲般呢喃“藏了魔气的簪子能是普通之物吗, 亏我当时收下还十分感动。”
    那时在人界,池玉赠簪于她, 因为簪上的羽毛样式与她的尾翎极像,她曾感动池玉的用心。
    呵想来他的确很用心,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了一缕魔气在这里头。说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以魔气护她性命, 而这恰恰成了他们关系匪浅的证据,反倒害她险些受罚。
    她本做好了受刑的准备,没想到避开了与麒麟族的联姻, 却没逃过与魔界的联姻。
    任凭她想破脑袋, 也猜不透风无怀娶她的真正目的。
    她总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是看在这份恩情上,才如此大费周章地帮她免除刑罚,更不可能当他是诚心想娶她。众仙皆说大魔头冷心绝情,岂会轻易倾心女子。
    可天帝似乎生怕她反悔, 对联姻一事迫不及待。前天就已下旨,昭告天界,两界联姻成了铁板钉钉的事。
    就连凤帝被天帝约谈半日后,也不再追究魔帝曾杀害三位族人一事,竟与她说“你应当以护两界太平而嫁去魔界为荣,此举是身为神族的职责。”
    这可是凤帝第一次称她为神族,甚为讽刺,需要她的时候,便是承认她乃凤凰神族一员之时。
    “我又不是个物件,怎的你们个个说嫁就嫁吗”
    容絮心里有气有怨,握紧簪子坐起身。她高高举手,想将这害她的簪子给扔了。
    可任凭她前丢后甩,这簪子粘在了她手上,怎么都扔不出去。
    “岁明珵送的簪子,你珍惜千年。我送的簪子还没捂热,就被你百般嫌弃”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容絮赶忙扭头,视线内飘过一截天青色裳布。她正想撑起身,那人已半蹲在她身前,将她下颌轻握。
    容絮仰头看清来人,惊得抽了口气“你”
    “我并未偷偷溜进丹穴山,凤凰族的人都看见我从半空飞过。”风无怀帮她将话说完。
    说罢,他瞟了眼她手里的簪子,伸手取下,再帮她绾在脑后。满意地端量“还是这支簪子与你相衬。”
    容絮赶忙往后爬开两尺距离,警惕地盯着他“你来做甚”
    风无怀盘坐在她面前,自顾自地从茶几上取来茶壶杯盏,边斟茶边说“我说过要来娶你,你以前记性可不会这么差。”
    容絮皱眉道“可我没答应嫁给你”
    他将茶杯端在面前,学她一般驳回道“可我没说要你答应。”
    他竟耍起赖来
    容絮脸色一沉,道出闷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你娶我究竟是为了救我免除刑罚,还是另有目的”
    风无怀淡淡睨向她“你说呢”
    “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容絮对他的反问很是不满。
    他却不搭话,闲情地呷了口茶。
    容絮受不住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好似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而她只能听之任之,活是一条在他手里无措扭动的鱼。
    她将茶壶拎过来,放到一边,直到他视线落来,她严肃道“你若真想救我,怎不索性冲进天牢的锁神狱将我救出去,亦或威胁天帝直接将我放了,何须多此一举以两界联姻为条件,胁迫天庭免除我的罪过。”
    风无怀这才将茶杯放下,回道“我的确可以强行救你出来,可我若真这么做了,你想过后果非但消除不了他们对你私下勾结魔族的误会,反而笃定你当初明知我是魔帝却还将我复活,如此,你在天界只会永远背负背叛的骂名。”
    容絮听言,寻思几番,竟觉他分析得句句在理。
    “即便你宁愿受刑也不嫁给岁明珵,那些呆板的仙官们只会揣测你是因愧疚而认罪。”风无怀继续与她解释“为了两界太平的美好愿景,迫于魔帝和天帝的威压,你不得不嫁给我,最终成了促成两界和平的豪杰。如此他们才会相信你当初是无辜的,即维护了你的声誉又免受刑罚,岂不一举两得。”
    “豪杰你在讽刺我吗”容絮恼道“你是池玉时,曾言之谆谆地告诫我莫要因凤帝的胁迫而嫁给明珵哥哥,如今你却以联姻为条件要挟天帝,如此又与我被迫嫁给他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风无怀伸臂将她一揽,拥在自己身前,两人瞬间贴在一起。
    他低下头来,盯着她盛满怒气的眼睛“对你而言,嫁给他和嫁给我,难道毫无区别”
    容絮正要张口,却被他眼中乍现的寒意慑得心中一怵。
    她险些忘了,面前的人不再是那个话虽少却偶尔体贴的少年,而是阴晴不定的大魔头
    “你若想免受刑罚,只能联姻。”他停了停,才又道“如果你想回天庭受刑,也晚了。天帝断不会允许你受半点刑罚,否则天魔两界再起冲突,魔兵来犯,他吃不消的。”
    他每句话都说得平缓淡然,可每个字都似一根坚硬的铁钉,将她扎扎实实定在原地,逃不开躲不掉。
    容絮顿时觉得委屈极了。
    天帝,凤帝,魔帝个个施压于她,仿佛她若不嫁去魔界,这天地就要大变似的。
    她心口的火像淬了油般,猛地冒起三丈高。
    哪里管什么粗言鄙语,扯住他衣襟,大骂道“两界联姻关我屁事天帝要与魔界修好又关我屁事当初我就该把那颗蛋给砸了,也好过费尽心思养了个不听话的娃我不需要你将我救出来,我只想回到过去的生活,即便一个人也好,我谁都不嫁”
    容絮一口气怒斥完,眼眶因激动而泛红,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你就对我如此生厌”风无怀忽然抬起一只手,抚在她脸颊,幽幽问道“假若我不是魔帝,你也这般抗拒”
    容絮愣了愣,还未开口,他突然低头靠近。
    容絮慌忙用手撑在他胸前隔开距离,哪想他竟使坏地弯身,她迅速往后弯腰躲避,姿势极为费劲又别扭。
    为稳住身子,她下意识将他衣服抓住,却不想他变成了个没力的软骨头,被她一扯就跌下身来。
    容絮吓得松手,整个人往后栽去。
    嘭地,两人跌在竹榻上,容絮被他沉沉压在身下。但她腰身被他搂紧,后脑也被他大掌护住,并未摔疼。
    可他身子不轻,压在身上就像块大石。容絮喘不过气来,胸口起伏剧烈,忙拍他喊他起身。
    风无怀却是身子一僵,怀中之人娇小又柔软。
    他低头凝看她又羞又恼的样子,一手撑在她耳旁,另一只手背不由自主地轻拂她脸颊,扫出她一阵心悸,心脏怦怦乱跳。
    风无怀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她红润的两瓣唇上,目光愈渐幽深。鬼使神差地,他拇指轻轻压了压她唇面。
    容絮吓得呼吸停滞,他他在做什么
    风无怀的心绪全然在她唇上,那里仿佛牵引着他,缓缓低下头来。
    容絮瞠目呆呆地望着他,心跳异常急促,四肢忽然就像软泥,动不了了。
    “咳咳”一道剧烈的咳嗽声恰时响起。
    容絮顿时受惊,双手力大如牛,猛地推开风无怀,一跃而起,落在三丈远。
    她抬眼一看,来人正是赤殷。
    赤殷瞥了眼前方面红耳赤的容絮,又瞧向正缓缓起身的风无怀。
    “容絮还未嫁过去,魔帝如此急切吗”语气几分不愉的质问。
    风无怀没作解释,方才连他自己都似受了蛊惑般,控制不住
    他只与容絮淡声叮嘱道“十日后我来接你。”便转身离开。
    他本已回到魔界处理文旦一族的事,只是北魔将尧虚与兮梦尚未确定叛族的确切位置,他正犹豫是否要来天界瞧瞧这只小凤凰有没乖乖听话待在丹穴山,双脚便迫不及待地赶至。
    仿佛即使只是匆匆一眼,也能安心。
    良久,容絮还杵在原地,皱眉沉思。
    “你讨厌他”赤殷突然开口。
    容絮回过神,看向他。
    方才风无怀问了类似的话,她没回答。此时冷静下来,却又不知怎么回答。
    即便风无怀再如何蛮横强硬,在她眼里,他始终残留几分池玉的影子,她厌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这才是最令她恼火的,气自己没出息。
    赤殷见她眼中泪光无措地闪着,他叹气地摇了摇头,将她轻轻搂在怀里。
    “我起初知道他是魔帝时,却担心他恩将仇报伤害你。毕竟魔帝在天界的名声历来不太好,天庭的仙官不是传他心狠手辣,就是说他杀人不眨眼。可多次接触,才发现他并没传言中那般惊悚可怕。”
    容絮闷在他怀里默默听着。
    他继续道“这几日我思前想后,认为池玉与魔帝并非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以魔帝那等修为和身份,应是不屑将自己伪装出另一种性格。传言有时是位高权重者希望我们听到的话,道听途说怎么胜得过你亲自去辨别。你如果不讨厌池玉,你也就不会讨厌魔帝。”
    赤殷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
    容絮在他肩头蹭了蹭眼睛,抬头道“当初他指责我不该嫁给不喜欢的人,如今他却迫使我嫁给他。反正他做的就对,别人如何都是错的。”
    “此事他是霸道了些。”赤殷点头赞同,又试探问道“你当真不喜欢他,所以不愿嫁他”
    喜欢容絮却被问住了。
    她曾一度将池玉当作孩儿来养,不曾以男女关系看待他,更谈何喜欢魔帝。或者说,她以往压根就没琢磨过喜欢二字。
    赤殷见她迟疑未答,也不清楚她女儿家的心思,便让她自己好好静下心来考虑。
    他道“如若你真不情愿,舅舅就带你离开这里。管他们什么两界修好,我只管我的小丫头高兴就是。”
    容絮知道他不只是说说来安抚她,可事到如今,刀已架在脖子上,还能逃去哪儿
    是夜,坦然接受联姻的容絮,许久才沉沉睡去。
    而寂静的丹穴山外,月下惊现一朵洁白莲台。莲台上一名女子裙裳如雪,长发如丝,面容隐在阴影处。
    她盯着某个方向,直直飞去。不一会儿,便落在了容絮屋子的窗外。
    她抬袖一拂,淡淡莲花幽香飘入屋中。少刻,环在臂弯的披帛顿时如箭般飞出,直冲容絮床榻而去,迅速将她捆成了结实的茧状。
    女子转身驾莲台离去,披帛裹着容絮紧随其后。
    眨眼,人已飞去高空,没入如墨的夜空。
    天界,南虞山,麒麟神族居所。
    夜半时分,岁明珵迷迷糊糊觉着身旁有异物,他缓缓睁眼,扭头一看,登时惊得瞌睡全无。
    容絮怎么睡在此处
    他慌忙坐起身,恍惚以为做梦,揉了揉眼,借着清淡月光再看去,的的确确是她。
    岁明珵当真是吓得不轻,总觉得是幻觉。
    他忙将烛灯点燃,手指结印,口中念个破幻诀。口诀顷刻呈涟漪般扫荡屋内,净除镜花水月,可容絮依旧在他床上安静地躺着。
    这会儿他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虽说他倾心容絮许久,也曾期盼与她挽手相伴,情深意重。却从未幻想过她会突然躺在自己身边,还是在深夜时分。
    即便容絮过来看他,也不可能偷偷摸摸,更不会似这等不知羞地半夜闯入男子屋内。
    岁明珵百思不解,眼下只能将她叫醒问个究竟,可不能让别人瞧见。
    这般思来,他便轻声唤她名字,容絮却沉睡不醒,他提高声音再唤了数声,她仍是不省人事。
    睡得这么沉
    岁明珵狐疑地伸手,轻晃她肩头,又加重几分力“容絮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不论他如何摇晃和呼唤,她始终紧闭双眼,就像昏厥过去。
    岁明珵这才察觉她有些不对劲分明就是被人给弄晕了放在这儿
    谁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岁明珵两指施法,轻触她额头,欲用法术将她唤醒。忽而,一道陌生的声音,悠悠荡荡飘在耳边。
    “何不将计就计,顺势而为”一道略微模糊的女声徐徐响起,像是隔着百丈之遥,又似在咫尺之近,几分空茫,稍带回音。
    “谁”岁明珵迅速起身,环看四周,却无旁人。
    “人都躺在你身边,机会难得,莫要错过了良辰。”那人险恶地怂恿道。
    岁明珵即刻聚火于掌,警惕观察四周,大喝道“休要装神弄鬼出来”
    那人一声浅短笑音,极尽挑唆道“你本得了先机可与她双宿双飞,却不想魔帝利用身份施压,将她强行夺走,你可甘心”
    岁明珵却不上当,斥道“我是否甘心与你有何关系你居心叵测将她绑来,是何目的速速现身,休要隐在暗处挑拨煽惑”
    “呵,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女子声音倏而拔高几分“予你良机你不珍惜,想来你只能当个无福消受的可怜人。”
    岁明珵听着她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论,正欲再斥,忽而一阵风迎面吹来,送来幽幽莲花香,直扑他鼻端。
    岁明珵赶忙后退,一边以袖遮面挡住这诡异的香味。
    可方才那风猝不及防,他嗅了满鼻的香,即便遮住,那浓郁的香味仍在他鼻头萦绕不散。
    忽而,他脑袋灌了铅似的,又重又沉,就像酗酒无度后的迷糊之态。
    岁明珵暗叫不妙,定是这香味的厉害
    他正要施法驱散吸入体内的香气,只听靡靡声音如流水般,轻柔地在耳边回荡“你看看床上,可是你日思夜想的人儿”
    岁明珵茫茫转过头,似被勾魂,缓缓朝床塌走去。他坐在床边,目光凝在容絮脸上。
    “摸摸她的脸,细腻柔软,令你爱不释手。”
    他又被这声音蛊惑,情不自禁地伸手,掌心包裹她半张脸。他心震如雷,咚咚作响,拇指一遍遍滑过容絮的脸颊。
    的确细腻柔软,如丝棉如润玉,令他屡抚不腻。
    “她的唇是不是像樱桃一般,香甜可口”
    岁明珵目光渐渐幽深,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控制不住步步深陷的欲望。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这声音蛊惑人心,还是容絮的双唇将他的心给勾住了。
    他的注意力全然贯注在她唇上,仿佛那真的是一颗鲜嫩的樱桃,正散发清甜的果香,诱引他一亲芳泽。
    岁明珵的神志渐渐崩碎,他缓缓低头,双掌却攥得发颤,一边被她诱惑得无法自拔,一边垂死挣扎的理智仍在努力克制自己。
    忽而,容絮吟哼两声,双睫轻颤。
    她缓缓掀开眼皮,眨了眨眼,待看清上方之人,惊呼“明珵哥哥”
    六日后,魔界。
    洈水湖上,白砚正朝魔宫疾驰而去。他神色匆忙地腾雾飞去大殿,殿内却空无一人。
    他又马不停蹄地前往魔帝的寝居,方来到寝居的庭院,只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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