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和池岭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头挨着头、膝盖抵着膝盖,说悄悄话。
    有好多好多话可以说,全是开心的。
    但现在,他想问一问池岭,重生至今,你有后悔过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吗面对熟知的命运,接受还是拒绝,顺应还是忤逆,随波逐流又或是背离轨道,究竟哪个对,哪个错
    步离觉得池岭也不知道,不然又怎么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也不想见呢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
    他喜欢笑,更喜欢对别人笑。
    他喜欢所有人,也乐意帮助所有人。
    只要你笑,他就说你好。只要你开口,他就义无反顾。
    但自己的事,只能靠自己。
    步离抱着膝盖,一遍一遍在地上画着圈圈。
    树枝突然一顿,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过不去了。
    是一双皮鞋,擦得蹭亮,一点灰没有,款式经典,颜色中规中矩,但花纹有点潮,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如果再要用一个更贴切的词来形容,那就是闷骚。
    步离抬头。
    笔挺的风衣,笔挺的西装,笔挺的领带,镶钻的袖扣,镶钻的领撑,镶钻的领带夹,浑身上下贵气逼人,再看脸呃,看不到,戴了一只全黑的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双眼睛,乍一看,跟个明星似的。
    步离根据对方脸上仅剩的一双眼睛认出这位帅哥,“啊,是你。”
    司裘“嗯”了一声,跺掉鞋边的碎土,往后退了一步。
    一如既往的洁癖,不好伺候。
    步离丢掉树枝,揉揉塞住的鼻子,“你来干什么。”
    司裘不说话,腰微微拧着,目光落在鞋面上。握着的拳松了又紧,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拿出西装口袋里的方巾,蹲下去擦干净鞋边上怎么跺都跺不掉的一小块土灰。
    但擦干净鞋子,方巾也会脏。
    啧啧,烦恼。
    全球50强上市企业总裁总是这么烦恼。
    步离习惯热闹,最见不得两个认识的人杵一起不说话,也最怕尴尬。
    总裁也是人,没话也得找点话来说。
    步离咳了两声,脸上眼泪鼻涕糊一堆,难看得要死,喉咙也还哽着,声音听起来又黏又奶,像撒娇,“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又是一声“嗯”,言简意赅,充分概括中心思想,就是路过来看热闹的。
    步离“”
    想打人,但打人犯法。
    步离想了想,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狠狠擤了两把鼻涕,揉巴揉巴团成一团,瞄准司裘的脚踝,用力一扔。
    纸团飞扑过去,准头还不错的样子。
    司裘浑身一僵,还好反应快,腿一抬,直接躲了过去。
    他眯起眼,眼神中鄙夷、嫌恶皆有之,却没有走的想法。
    两人一个坐、一个站,就这样面对面地僵持着,没一个人说话。
    直到一阵风吹过,吹落枝头开得半残的石榴花,弹到步离的额头上,沿着挺翘的鼻子往下滑。
    步离打了个喷嚏,一边擤鼻涕,一边斜眼瞄司裘,“你怎么还在啊不用做事的大公司总裁都这么闲的嘛”
    “不,是思瑞。”司裘纠正。
    步离卷起纸巾,塞住一边鼻孔,“什么啊,听不懂。”
    “因为是思瑞,所以能闲。”司裘想了想,补充“不能闲才有问题。”
    “就有钱闲得慌的意思”步离自顾自翻译,默默在心里加上因为思瑞牛逼,所以必须能闲,公司开到这种程度,老板想闲个两天还闲不下来,那不如倒闭。
    司裘点头,“差不多。”
    “哦。”
    礼貌性地寒暄完,步离兴致缺缺,又从地上挑了一根壮实的树枝,缩回去继续画圈圈。
    司裘转身,往后走了两步,离假山边的土包越来越近。
    步离“噌”的一下窜起来,一边往司裘哪儿跑,一边心急火燎地喊“你别踩,别踩不能踩”
    司裘停在土包前,堪堪被拉住,脚没踩上去,也没踩的打算。
    他低头,定定地看着步离攀着他胳膊的手,一直到看到手的主人自己不好意思主动缩回去之后,围着土包走了两步,眼睛盯着土包中心,好像知道下面埋着什么。
    “死了,你的猫。”
    “诶,你知道”
    “嗯。”
    这么神步离闭嘴惊讶,这或许就是钞能力吧。
    司裘默默看了一会儿,低声,“缘尽而分。”
    步离眨眨眼睛,“什么”
    “缘、尽、而、分。”司裘转头,看住步离,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口齿清晰地又说了一遍。
    步离愣了几秒钟,突然急了。
    “没有,没有”他扯着嗓子嚷,“缘分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很多,怎么就尽了呢你瞎说”
    司裘“啧”了一声,一副看熊孩子的表情,实在难缠。
    “不能尽,没有尽”步离龇牙,“我说不能就不能我说没有就没有”
    司裘不说话了。
    步离急红了眼,鼻子一皱,又想哭了。
    “留不住的始终留不住,硬要留下,也不会有好结果。”司裘摇头,抬手戳了一下步离的脑门,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
    戴着手套,还可以忍受。
    “你信佛的能不能说点阳间的话”步离还在气头上,开口就是刺,看样子早就豁出去了。
    但司裘当真了。
    他几乎把每一句话都当真,哪怕面前坐着的是个痛失爱猫、失去理智、蛮不讲理的小屁孩。
    司裘看着步离认认真真地回复“不,我不信佛。我信我自己。”
    “那您”步离拉长声音,竖起大拇指,对着司裘用力比了比,意思您牛逼,最牛逼。
    司裘没有反驳,好像照单全收了。
    但步离只是在赌气。他气鼓鼓地坐回去,捞起地上一摞树枝,两手一拗,咔吧咔吧全掰断,总算解气。
    司裘跟在步离身后,隔了一点距离停下。
    步离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司裘的话,撑着下巴,不情不愿地承认,“你说的没错,我好像是什么也留不住。”
    “是的,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你什么也留不住。你的资产、金钱、家人、青春、记忆,包括你自己都是要死的。”司裘的声音冷得不像个活人。
    “你怎么这么冷血啊”步离简直要被气笑。
    顺着他说两句他还当真了。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和一个资产、金钱、家人、青春、记忆应有尽有的上市公司总裁窝在路边的小花园里讨论这个问题迷惑,实在是迷惑
    总裁不但什么都有,还会得寸进尺。
    “你家的店你也保不住了。”司裘挑眉,“我准备把沿江美食街改建成美食城统一管理,你觉得怎么样”
    步离脑子一懵,不亚于当头棒喝。
    他就知道司裘的出现没这么简单,一定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逼他去做,总裁了不起嘛,有钱了不起嘛,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就知道欺负穷人家的孩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罚他整天跟这群神经病混在一起呜呜。
    步离委委屈屈地抬头,和司裘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立马知道自己被耍了。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略显狭长,却不女气。睫毛很长,瞳仁乌黑,像黑曜石,看起来亮晶晶的,视力一定很好,不同于平时的严肃,眼尾整个弯起来,明显在偷笑。
    步离“哼”了一声,别过脑袋,粗声粗气,“不怎么样”
    司裘一边摆手,一边忍笑,“好了,好了,开玩笑。”
    “所以你是来落井下石的”步离翻白眼,用的是疑问句,心里却很肯定,口罩下面那张嘴一定已经笑歪了
    “不是。”司裘摇头,拉开外套,从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一脸嫌弃地拎着扔给步离。
    步离捧着怀里的东西,浑身僵硬,呆得说不出话。
    是一只猫,巴掌大小,淡橘色的长条形斑纹从脑袋开始一直铺到尾巴。
    肚子是白色的,毛稀稀拉拉,一根根炸开,大概是没防备被人突然间丢出来,害怕了,眯着眼睛“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一模一样,跟他的猫一模一样。
    有气无力,叫叫停停,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非要说有哪里不同,怀里的这只小一点,大概才一个多月的样子,瘦得皮包骨头,所以准确来说,这只猫不是跟他现在的猫一模一样,而是跟他在小树林里捡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这”步离看看猫,又看看司裘,指着不远处微微隆起的土包,惊到语无伦次,“丢丢,咪咪,球球,它、它活了你会、你会变魔术吗你把它变活了”
    司裘“咳”了一声,暗示步离不要大白天的发神经。
    步离蹲下来,把奶猫放到膝盖上,捏捏小爪子,弹弹小耳朵,对着下巴又摸又挠,成功把猫咪逗得咕噜咕噜打起了呼噜。
    “快听,它打呼噜了,它觉得舒服,它喜欢我啊,啊啊啊,它喜欢我”步离看着猫咪,心都要融化了。
    “虽然你什么也留不住,但还会有新的。”
    司裘看着步离和猫,狠狠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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