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有过路的人好心来问她有没有事,她不知道自己算有事还是没事。
    站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了,最后还是姆妈和南红来找到了她,南红气得拧她骂她,最后抱着她大哭了一场。那次是她们两姊妹这辈子靠得最近的时候,竟然是因为父亲的死亡。
    后来父亲单位里举办葬礼,殡仪馆里她们三姐弟站成一排鞠躬回礼,有人吹起喇叭,哀乐一响,姆妈就哭倒在棺材上,抱着爸爸不肯撒手。那次她一点也没哭,隐隐听到旁边有人指着她说,那是老顾家的老二,差点跟着老顾去了,在河边站了大半天,可怜哦,难过得都哭不出来了。她其实就是哭不出来。
    献完花,殡仪馆的人让她们姐弟去钉棺材钉,她记得很清楚,她钉的地方是爸爸的右脚边。姆妈和北武南红追着棺材去焚化炉,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个灵堂里,看着还剩下好几包的回礼发呆。豆腐宴也是单位工会办的,南红陪着姆妈先回去了,北武和她两个人参加的,领导又客客气气地说了不少话,那顿饭吃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了。父亲就这么变成了一张照片,挂在万春街的客堂间里,笑眯眯地。她有点受不了,第二年毕业后她就来了新疆。
    西美对于身边至亲的死亡就仅剩下这点追忆,并没有多少能感动自己感动他人的细节。对于从未谋面的大嫂之死,她的眼泪甚至流得比父亲离去的时候还多一些。兴许是自己做了姆妈后实在受不了,又或许她是心疼景生那孩子。
    里面传来斯南絮絮叨叨的声音,软软的,甜甜的。这小囡好像只有骗吃骗喝的时候才会用这种口气。
    “大表哥,你饿不饿我给你拿了饼干,你吃一点吧。”
    “大表哥,是不是我姆妈说你了你是不是跟我一样考得不好我语文考了三分,数学考了十二分,姆妈都没骂我,你是不是比我还差不要紧的,明年我们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大表哥,你理理我呀。”
    “没事,你现在不想理我也没关系,我陪着你,你要是想饼干想喝水了就说,我来照顾你。”
    “你要是生我姆妈的气,就别帮她做饭了,过几天原谅她了再帮她。”
    任凭斯南怎么说,景生一直没声音。西美想到昨晚景生还兴致勃勃地跟她讨论年夜饭,禁不住无声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到工会发下来的春联和福字,一时拿不准这个年还过不过了。陈东来要到年三十才回来,她明天得拍个电报给他,让他说话当心点。还有本来说好年小年夜和沈勇一家去县城去浴室洗澡顺便再备些年货的,现在看来也不合适。
    又过了半天,里头静悄悄的。西美忍不住轻轻掀开布帘子,却见负责安慰人的斯南已经趴在景生床上睡着了,景生坐在她脚旁,靠着墙抱着膝盖,眸子里黑沉沉的。还没落山的太阳透过玻璃窗映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他下嘴唇上的伤口红得有点深。
    不管发生什么,春节依然热热闹闹地来了。
    景洪的农场营地里,战士和还未返城的知青以及本地爱伲族、苗族老乡们大联欢。农垦局难得地豪气,杀猪宰牛,光是炸昆虫就摆了几十盆,大汽锅里装着热腾腾的鸡骨头汤,米线堆成了小山,黄焖鸡香味顺着澜沧江往下飘。水库里捞了上千斤的鱼,四川知青们大显身手,花椒鱼酸菜鱼大放异彩。省委和知青办下达了精神,要让为云南奉献了十多年青春即将离开的知青们过好在版纳的最后一次春节。
    顾东文站在窗口,默默看着外头的热闹,看到几个本地姑娘拖着孩子来找人的。这些年为了改善生活,和她们结婚生子的知青不是少数,有些没良心的,趁乱偷偷办好手续跑回去了,甚至根本没有跟妻儿透露半个字。温和如老丁为此发过几次火,打电话,做思想工作,安抚女人孩子,喉咙哑得不行。专案组那边一时也顾不上去通气了,只知道现在没有证据,蒋宏斌以受害者的身份住在州人民医院里。
    外头看守的解放军战士也因为大年夜从四个变成了两个,晚上九点钟换班。顾东文把自己筹谋的事情从头到尾再认真地过了一遍,庆幸北武在北京给他的几封盖着大红公章的介绍信一直还在身上。
    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他必须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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