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双方僵持不下,原本藏在后方的贺惊鹊径直走了出来。
与傲气的贺沧行不同,贺惊鹊眉眼中有种化不开的怯意,这让他显得温柔斯文,没有侵略性,因此没人过分提防他。
他出来,跟谢玄鸿行礼道“晚辈贺惊鹊,拜过谢家少主。”
贺惊鹊腰上系着贺家的玉牌,仙门中人都识得。
谢玄鸿将他左右打量了一番,道“免。”
贺惊鹊道“能等到您来真是太好了,贵府的小师弟谢归在葬魂棺中险些丢掉性命,多亏谢前辈和张前辈出手搭救,这才逃过一劫。”
贺惊鹊显然是为他们二人说话。
他性格怯弱,是不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的,但自入了葬魂棺以来,不论是贺家还是谢家,都在受谢玄度与张人凤的多番照顾,若此刻坐视不理,贺惊鹊难免深感不安。
谢玄鸿不见恼意,却不轻不淡地质问道“你在帮他们说话”
贺惊鹊忙道“晚辈愚钝,看到什么就会说什么,不曾有任何偏私之心。谢归现在伤势严峻,还请少主先进庙堂中看他一眼,他在昏迷中也一直唤您的名字。”
谢玄鸿脸色大变,问道“他怎么了”
贺惊鹊道“他、他断了一只手臂。”
此话一出,别说谢玄鸿,就是谢家其他的人也纷纷变了脸色。
他们不敢相信,问道“谁断了手臂十七你说得是十七吗”
庙堂中与谢归同行的谢家人也走了出来,看到谢玄鸿,齐齐跪下给他磕头谢罪,“少主,都是我们不好,我们没能保护得了谢归小师兄。”
众人不由地目瞪口呆,全然傻了。
谢玄鸿抿起薄唇,直往庙堂中走去,他走得又急又快,跛得就更加明显。
他挤开谢玄度和张人凤,进到庙中,一眼就看到躺在草垛堆里的谢归。
谢玄鸿过去,半跪下来,手摸向谢归的右臂,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摸到。像是求证般,他的手向上,再向上,直到抚摸上他浸染着血的伤口,谢玄鸿眼皮狠狠一跳。
他一碰,谢归便疼醒了,朦胧中看到谢玄鸿的脸,恍惚以为自己身在梦境,半晌没有反应。
“十七。”
谢玄鸿将他抱进怀中。
谢归的脸贴近他的肩膀,真切地感受到谢玄鸿的体温,这才清醒地明白这不是梦。
“玄鸿哥哥”
“十七”
“谢归小师兄”
“师弟”
一瞬间,谢家的人全都涌了过去,看见他的断臂,痛心不已,又惊怒交加。
谢玄鸿搂紧他,侧首,红着眼瞪向跟进来的人,“谁干的”
这诘问的眼神首先落到谢玄度身上,他哑然,一时也不知从何开始辩解。
贺沧行看不下去了,道“他自己要跑出去,结果被这葬魂棺中的怨灵咬掉了右手,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少主倘若要问,就问他自己,明明这真君庙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他为何非要私自离开”
贺沧行对前辈怀有敬意,但本身却很有骨气,不允许自己过于卑躬屈膝,因此在谢玄鸿面前,他问心无愧,讲话自然也不畏怯。
他不畏怯,还有他人畏怯。
那些随谢归同行的外门弟子顿时脸色煞白,是他们崇拜张人凤在先,出言挑衅谢归在后,放在平常却也不算什么大事,可要命的是,这害得谢归丢了一条手臂。
如果真给谢玄鸿知晓了,谢玄鸿非要杀了他们不可。
谢玄鸿的手段,他们也是见识过的,严厉狠辣,不留半分情面。
从前谢家有个奴仆,替谢玄鸿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他枕下有一枚半月形的玉佩,他一时好奇,就拿起来赏玩,被谢玄鸿看见,因太过紧张,不慎扯断了玉佩上的流苏络子。
谢玄鸿大发雷霆,生生折断那人双手,即刻逐出门去。
外门弟子想到谢玄鸿种种行迹,心知此劫难逃,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一并跪了下来,颤抖着静候发落。
谢归抱住谢玄鸿,此前他躺在这里,只是默默流泪,这时竟埋在谢玄鸿的肩膀上,放声痛哭起来。
谢玄鸿道“十七,不许哭。”
谢归胳膊还在疼,忍不住哭声。
谢玄鸿按住他的后脑勺,沉道“我教你不许哭,听到了么”
谢归咬了咬牙,死死哽咽住声音,不消片刻,便只有泪水在流,没有哭声了。
谢玄度看谢归如此,心道“这又是何必他也就见了你才肯这么哭。”
若他还是从前谢家的大公子,就会上前拍拍这孩子的肩膀,告诉他,哭,指着天崩地裂那样痛快地哭一场。
能哭说明还能好,哪日真苦到尽头了,是连哭也哭不出来的。
谢玄鸿却以为谢归不该软弱,只会让人白看笑话,亦或者让人徒生怜悯。
对于残废的人而言,他宁愿要人欺负,也不愿要人怜悯。
谢玄鸿问道“告诉我,谁害得你”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十七,不要怕,说出来,有师兄给你报仇”
“便是天王真君,我也要砍掉他一双手。”
那跪着的一干外门弟子浑身抖得更厉害。
谢归是看到他们的,手紧紧攥着谢玄鸿的衣裳,片刻后,他松开手,道“是我,我轻敌。”
他紧紧闭上双眼,流着泪,一遍一遍地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