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那熟悉的五官,分明就是她之前在大佛寺遇到的那位排在她前面解签的老夫人。只是此时再见,她明显感觉到这位老夫人对比在大佛寺时,身上的苦楚和郁气消散了不少。
    就仿佛是原本索然无味的人生,重新有了新的盼头。
    苏满娘按照规矩,给黎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民女苏氏,拜见老夫人。”
    黎母打量着面前这位身材略显圆润的温和女子,满意地连连颔首,忙不迭柔声道“好好好,好姑娘快起身,来我身边坐,让我好好瞧瞧。”
    只看着身形,她就先将满意度调上顶峰,语带热情。
    无他,屁股大,好生养。
    苏满娘笑意盈盈地款步行至黎母身边坐下,任凭她拉着她的手打量。
    黎母这时也越瞧她越眼熟,半晌道“好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苏满娘抬眼轻笑“老夫人记忆出色。民女在四月初时,曾与母亲在大佛寺求过签,当时我们恰好排在夫人身后,等待知客师父解签。”
    黎母双眼一亮“那时你可求的也是姻缘签”
    苏满娘颔首,见黎母好奇,便柔柔地将自己当时的解签文说了一遍。
    听闻这位姑娘当时求的也是上上签,黎母心情舒展而喜悦“我当时摇到的签文也是上上签,可见当时说的就是你与我家玉清的这段好姻缘。”
    说到这里,她又语气微顿,看向苏满娘轻声询问,“你觉得呢。”
    苏满娘愣了一下,而后低下头做羞涩状“民女也觉得老夫人所言,甚有道理。”
    黎母不由更是开怀。
    苏满娘心比较细,气质也相当柔和,并无丝毫攻击性。再加上她自小陪伴爷奶和苏母谈天的经验,没过多久,便得到了黎母的欢喜和认可。
    简单地略聊了一阵后,黎母便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了。
    她看了会儿苏满娘面色,迟疑道“满娘,你对我们府上的花园可有兴趣”
    苏满娘抬眼,温和颔首“有的,民女一直听闻黎府花园景观不错,早就想一睹为快。”
    黎母松出一口气,又马上开心起来“那咱们便去花园走走,我昨日特意去看过,最近花园里的月季和蔷薇开得很繁茂,让人看着就喜人得紧。”说完她又轻声补充,“或者你喜欢别的什么花你可喜欢月季和蔷薇”
    苏满娘眼波微动,再次点头“当然喜欢,这两种花生命力极强,开放时极其绚烂,我小时候还亲自种过。”
    见黎母放下紧张,苏满娘略一思忖,开口道“敢问老夫人接下来还准备了什么安排,可能说出来与我一起参详参详”
    “逛花园、谈天,哦,我还在后花园开了一块地,种了一片果树。”黎母一边回答,一边看着苏满娘的脸色。
    苏满娘温婉笑言“既如此,那我们便在午膳前逛花园,午膳后去看您种的地和果树,如何”
    “好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在一片和谐欢快的气氛中,苏满娘弯起眉眼。
    不得不说,黎母真的是一个几乎毫无主见的老夫人。
    在了解到她的这一性格后,苏满娘及时调整了与苏母之间的说话方式,从一开始的单纯由黎母做主,她略微说上两句提议,到最后她做出全主,询问黎母的意见。
    而显然,这种相处方式让黎母比起之前更加自在,也对苏满娘更加依赖。
    等到临别时,还拉住苏满娘的手依依不舍“闻筠,你什么时候能再来看我。”
    “夫人若是想我,只管给我下帖子就是。”
    即便如此说,黎母面上还是表露出了强烈的不舍之情。
    就在她还想说说什么时,见到身后的一位碧色褶缎裙的嬷嬷不动声色往前迈出了两步,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苏满娘道“玉清那孩子对我说,怕你等嫁过来以后辛苦,有些东西可以提前学起来,让你等回去时,将钱嬷嬷先带在身边。”
    苏满娘怔了一下。
    她之前还和六巧说,等过段时间便与苏母说,看能否请这样一位女先生到家中教导,免得到时嫁入黎府后,无知无觉犯下一些错误,让人贻笑大方。
    却未想到,黎将军早已为她考虑到这一点。
    见苏满娘愣住,黎母还有些不好意思,以为她是被这通操作给吓住了,连忙出言为黎锐卿描补“玉清那孩子也没有其他意思,他最开始也想让我管家的,只是我这边,总是忙手忙脚,现在你要过门了,他便想让你直接接手。如果你实在不愿的话,那我就再继续学学”
    虽然她话说的是这个意思,但她无论表情还是语气,却都在表达着不想,不能,不愿。
    苏满娘没料到黎母竟然是这种反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夫人误会了,我只是惊喜于夫人与将军大人的贴心而已,前几天我还与六巧提过,再过几天应该去请位女先生,没想到,这还没等我提出来呢,夫人和将军大人便已为我准备好人选,是闻筠之幸。”
    黎母小心翼翼观察着苏满娘的神色,见她果真是发自内心感激,并不是说得假话,内心对于这位儿媳的喜爱简直要抵达最高点。
    只感觉面前这位未来儿媳,除了因为父母守孝,进门的时间会晚了些,再也没有什么不好了。
    鉴于最近跟黎将军定亲,她的名声比较响亮,因此,在离了黎府后,苏满娘也没有再下车行走,只一路坐在马车中。
    她目光滑过旁边坐着的钱嬷嬷,心中默默思忖,在她表露出想要请女先生这份需求后没有多久,钱嬷嬷就来了,会不会是黎锐卿一直有派人关注她的生活
    这件事若是一般人,想想还可能有些害怕,但苏满娘却只是感觉还好,毕竟她现在并没什么不可对人言。
    她看向钱嬷嬷,温声询问“嬷嬷,黎将军的意思,是你在我出嫁前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吗”
    钱嬷嬷颔首“回姑娘的话,老爷确实是这个意思。”
    苏满娘眉眼微弯“既如此,那之后这两年便麻烦嬷嬷了。”
    钱嬷嬷连道不敢,思及今日在黎府中观察过的她主仆俩相处,开口道“姑娘,您日后嫁入黎府,可是要将六巧姑娘带在身边”
    六巧坐在一旁神情紧张。
    苏满娘柔柔颔首“确实如此。”
    钱嬷嬷眉梢微拧,坦率直言“若您真要将六巧带到黎府,那这规矩确实应该教起来了。起码,这我啊我的,就该完全改掉。她学得不好,等您将她带出去,丢的便是您和黎府的脸面。”
    苏满娘见过一些高门大户身边的婢女,对这些也了解这一点“那之后,六巧便麻烦嬷嬷亲自带上一带。您放心,她虽然性格活泼了些,但做事细致,记这种事记得很牢很快的。”
    六巧在一边连连点头。
    钱嬷嬷又观察了下这对主仆的相处,微垂下眼帘,恭敬颔首,“既姑娘嘱托,老奴自当尽心尽力。”
    “多谢嬷嬷。”
    回到苏家后,苏母对待苏满娘带回来的这位教导规矩的嬷嬷很是重视,当即便让人下去给她安排住处,对钱嬷嬷道“闻筠她之前没怎么接触过这些,之后便让嬷嬷费心了。”
    “老奴不敢,能来教导姑娘,是老奴之幸。”
    等到丫鬟将钱嬷嬷带下去,苏母才拉着苏满娘的手询问她今天在黎府中的经过。
    听完之后,她先是松出一口气,心又紧接着提了起来“原我还想着,你嫁入了大户人家,可以让你未来婆婆好好教教你如何管家,但既然她也不是很会,要将这担子直接交给你,你这压力便有些大了。”
    苏满娘却笑吟吟安慰“没关系的娘,黎老夫人这不是派了钱嬷嬷来教导我了嘛,我只管好好学就是。”
    明面上的风光,都是在能够担得起责任的能力之下。否则,若是既没有能力,又没有努力,那最终都将成为笑话。
    见苏母还是担心,苏满娘又柔声开口“而且,女儿想着,女儿若是一上手就能管家也是好事,如此便不会有人因为女儿的家世而轻慢于我。”
    在苏满娘的柔声劝慰下,苏母很快就被说服了。
    想着总归距离走六礼还有最快一年半,这段时间只要抓紧些时间学习,也并非完全不能做到。
    “那我儿,这段时间你就辛苦些,管家、学习、绣嫁衣,哪样都不能落下。”
    苏满娘轻快颔首。
    见她神态沉稳,表情轻松,苏母也跟着逐渐放下心来。
    接下来一段时日,苏母就忙着为两个儿子寻摸亲事,为苏满娘准备嫁妆。
    原先关于她的嫁妆,苏母已经准备得差不离,但现在要高嫁入黎府,那她原先准备的嫁妆便有些不够看。
    苏母想着法儿的往里又添了不少,却在动作更大前,被苏满娘制止了。
    “娘,咱家本身就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添多少算多呢再说,黎将军原先那位妻子,嫁妆也并不丰厚,咱们比她当时稍微好一点,就很够看了。”
    事实上,黎将军之前休掉的那位牌位前妻小刘氏,嫁妆甚至都可以用简薄来形容。
    据钱嬷嬷所言,黎老夫人原先不过是一个家境困窘的寡母,带着儿子,依靠娘家生活。
    而刘家的家境也根本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只是略有薄产罢了。
    这样的家境,哪怕他们当年嫁女再如何努力,那几年从黎家再占了多少便宜,女儿出嫁的嫁妆,也只是简单凑了凑,勉强面子好看。
    甚至就连黎老夫人送过去的聘礼,他们还扣下了十之十,一点儿也没让那小刘氏带走。
    所以苏满娘认为,她娘为她准备的这份嫁妆着实算不上简薄。
    “再说,家中大弟和二弟也都快要说亲了,娘您也得为他俩都留下点,可不能厚此薄彼。”真按照她娘这样准备,大弟和二弟根本就要娶不上媳妇了。
    在她的一通好劝后,苏母才终于打消了要抬高嫁妆规格的念头。
    只是心中对于女儿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想想之前女儿在大佛寺时抽到的姻缘上上签,苏母又道“不若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大佛寺还个愿吧。你这次定下的亲事这样好,肯定也少不了佛祖保佑,娘这两天越想越不踏实,想着还是过去拜一拜,还一下愿,再去捐点香油钱。”
    在这些小事上,苏满娘并无所谓“娘你之前在听到我夸黎大人时,还说我眼光不好,现在怎地又说好到要捐香油钱”
    苏母就摆手“咳原先人家那是高门大户,咱家也攀不上,随便扯上两句教育教育你。现在不提别的,只光他能承诺后院不进新人这一点,娘就认他是好姻缘。更遑论还能帮到你小姑姑,简直是好到不能更好了。”
    苏满娘便用帕子捂着唇笑“那倒也行,只是现在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要不便让大弟二弟陪我去拜拜也就罢了,娘您体力差,仔细出去会中暑。”
    苏母自是不愿,只是前一阵儿确实有些着了凉,身体不舒服,最终只能无奈叮嘱“那你便与你允哥儿、臧哥儿一起去吧,路上小心些。”
    当天晚间,苏母就将还愿的想法与家人说过,得到了家中几人的一致赞同。
    苏润兴高兴地直拍手“这次大哥和二哥都去,我是不是也能跟着去了”
    苏润允就看着他笑“届时归来后,你要凭借此次登山感悟,赋诗两首,主题立意各有不同。。”
    自从两人考上秀才后,苏润兴的教授者就由父亲换成了两位兄长轮流教导。
    原先,他还想着两位兄长或许会严厉,却肯定比父亲要对他手软一些,哪里想到,自从未来姐夫送来黎川智和黎川忱与他一起读书后,他的手掌心就基本上都是肿着的。
    以致于现在,他看着两位从前平易近人的兄长,都觉得两人有威严了许多,连反驳和开玩笑都有些不敢了。
    苏润兴欢快的表情一凝,颤颤手指“可是大哥,我对诗词了解并不多,您也只是为我粗略讲解过”他现阶段,还在以背诵为主。
    “嗯”
    苏润兴圆滚滚的小肚皮一哆嗦“我明白了,大哥。”
    在场最小的晏娘,则咬着手指,左看看、右看看,半晌喊道“娘,那我呢”
    苏母便看着她笑“天太热了,你便在家歇歇罢。”
    晏娘“不行不行”
    最终,面对晏娘的祈愿,苏母也没有松口。小孩子魂儿太弱,眼睛也净,城里有不少带着年幼娃娃去山上拜佛,等回来后大病一场的。
    因此,即便晏娘对于这个结果相当不满,苏母也没有松口,只道是等她满七岁以后再说。
    为此,今年已经满了七岁的苏润兴,骄傲地挺起胸脯。
    苏家过段时间,姐弟四人将会同去大佛寺的消息,在黎川智和黎川忱每三日过府来接受苏润臧指导时,从苏润兴口中听说。
    黎川智和黎川忱对视一眼,在苏润臧过来给两人上课时,询问“苏叔,后日的大佛寺之行,我们两个也能一起去吗”
    “你们两个也想去拜佛”苏润臧纳罕。
    黎川忱点头“听闻大佛寺很是灵验,我们来辛图城也半年有余,一直慕名已久。”
    黎川智垂下眼帘,接着补充“一直想去拜拜,顺便为亡父亡母点上一盏长明灯。”他平日里表情一向清清冷冷的,此时做出这般失落的表情,倒是比黎川忱更有说服力。
    苏润臧倒是并无不可,只是道“你们若想前往,需得提前与你们家中父亲说一声。”
    两人连忙点头“父亲应是会答应的,等回去后,我们便与父亲报备。”
    既然说到这里,苏润臧便顺口一问“你们的那位三弟呢他可要一起去”两个也是去,三个也是去,很不必要厚此薄彼。
    最重要的是,关于大姐的三位养子,那位也是迄今他们唯一没有见过的。
    黎川智摇头“三弟的腿骨刚接好,最近虽说是能够下地走路,但像爬山这种活动,今年还是不能够。”
    苏润臧目光闪了闪,“既如此,那便算了。”
    只是心中却不免几分惊疑,也不知他们那位未来姐夫都往家捡回来些什么样经历的孩子,一个断胳膊,一个断腿,还各个饿得皮包骨头。
    无论怎样,后日之行至此已定,将会再多出两人。
    等黎川智和黎川忱离开,苏润臧去和苏满娘说起这事,好笑道“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是真的是想要去拜佛点灯,还是想要去顺便看看你这位继母。”
    苏满娘想着两位弟弟对那两个孩子的描述,歪头看向窗外的月季花丛,语气温软“大概是都有吧。”
    “所以想一举两得两个小机灵鬼。”
    “无碍的,二弟。”苏满娘观他表情,温和道,“看来你对这两个孩子印象颇为不错。”
    苏润臧颔首“性格可能便扭些,防备心也略重了一些,但是在做学问上的勤奋劲儿,我倒是真挺欣赏。至于其他,还需要再观察。”
    “那二弟便多辛苦一些”
    “定当义不容辞。”
    晨光微熹,凉露初至。
    一大早,苏家马车驶出东城门,与早已在那里等候的黎府马车汇合,两车一前一后地向城外的鸡鸣山驶去。
    上次来鸡鸣山时,还是四月间,转眼时间已至八月,正是天气炎热时,鸡鸣山下的香客比起往日都要少上很多。
    苏满娘在钱嬷嬷的搀扶下,慢条斯理踏着马凳下了马车,侧头看向不远处。那里,黎川智与黎川忱也刚刚从马车上跳下,向几人走来。
    那是两位身形有些单薄的总角之龄少年,二人一严肃,一温和,似乎有些沉默,但眼神还算清明。
    两人先与苏润允、苏润臧行礼,又对苏满娘拱手道“见过苏姑娘。”
    苏满娘颔首“无需多礼,这里山峰比较高,一会爬山时,你们若是累着了便开口,咱们路上多歇一歇,也不着急。”
    她对他们并无太多感想,只是具体为人如何,还需日后亲自查看。
    两人忙道“多谢苏姑娘体谅,我们自是会的。”他们虽还年岁不大,但到底是男孩儿,感觉上,应该比体型稍显丰润的苏姑娘,更有体力和耐力来爬山。
    更何况,几年的生活磨砺,让他们即便看起来体型纤瘦,真实体格并不若外表这样纤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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