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院。

    阵门撕裂虚空, 猝然横亘于天地间,犹如深渊巨兽张开兽口。

    闻时从阵门里踏出,滚烫颤动的热风猛扑过来, 几乎能将人皮肤灼破偏偏还伴着暴雨如注。上一秒淋得透湿,下一秒又在热浪翕张间被猛地抽干。火星从高空出迸溅而出,烟火一般裹进风里,又铺天盖地落下来。

    几道青白长影在天空中纠缠,快如疾风,肉眼几乎捕捉不清但它们掀起的动静却足以让整个张家, 乃至这一片大地摇荡不息。

    “草”大东两手抱头,跳出阵门的瞬间就狼狈逃窜,想要躲过那些流火,“怎么就已经打起来了”

    作为一名傀师, 他下意识甩出数道傀线。

    “你别动”闻时喝止道。

    但是晚了, 金色大鸟的翅影已然从傀线另一端跃出,横扫而过,想要替傀主挡一挡火星。

    却听“呼”地一声,滚滚流炎如巨龙一般俯冲而下, 将还未成型的鹏鸟撞得直坠于地,在凄厉的尖啸中散成泡影。

    大东当即一声痛呼、冷汗淋漓。

    傀和傀师灵神相通, 受到重创时, 那些痛苦一定程度上会反馈到傀师身上。攻击型的傀本就是危险的,有些在挣扎之际,甚至会倒吸傀师灵神,为了让自己多存留片刻。

    为了尽可能地全面压制住傀, 几乎每个傀师的傀都身缚锁链,只有巅峰时期的闻时和尘不到本人是例外。

    大东当然没到那个境界

    他的鹏鸟被火龙冲得不成原形, 他也像被重物撞击贯穿一般,踉跄着就要倒地。傀线被火龙搅去,猛地绷紧,几乎拖拽着大东朝前甩去

    庭院内假山被削倒半座,尖利如剑。

    大东在如山的甩力下拧了手肘,骨骼发出“咔嚓”脆响,剧痛遽然入脑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看见假山锋利的尖头直指眼球。

    我他妈为什么要出手

    我要被捅穿后脑了。

    瞳孔骤缩的瞬间,他脑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些。

    他还没来得及闭眼,就感觉一道漆黑巨影带着夜色下深重的潮意和金属冰凉的味道,擦着他的脸直梭而过,超尘逐电

    带起的风猛地将他朝后掀翻。

    天旋地转间,他看见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毫无阻碍地捞了一把他的傀线。五指猛地一扣,手背绷起修长凌厉的筋骨线条。

    他听见自己的鹏鸟长唳一声,在那一刻陡然亮起来,像是瞬间注满了生命力。

    然后在下一秒,完好地顺着傀线收束回来。

    强劲的灵神如风,迎面撞了大东一下。

    撞得他后退几丈,拎着傀线、捂着扭坏的胳膊抬起头,看到了闻时的侧脸,在飓风扑扫下鬓发凌乱,眉心微拢,轮廓俊秀又凌厉如刀锋。

    帮他把长线收回来的是闻时。

    擦着他脸震碎假山,呼啸着直入长天的,是闻时的傀。

    “去后面。”

    闻时松了大东的线,手腕一翻。

    通体漆黑如墨的巨蛇悍然入局翻绕盘转如数百里绵长山脉,所过之处翻江倒海,笼罩四野的乌云被搅得细碎,像泡沫撞上滩涂,哗然骤散。

    它直奔火龙而去,像一枚钢铁长楔,强硬地楔进那些傀影中间,正对着火龙撞上去金石相缴的摩擦声惊天动地,刺激着众人的耳膜,尖利得仿佛有人拿着针密集地扎下来。

    那一瞬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就见它在凌霄的火焰中张开巨口,尖牙在深浓夜色下映着激荡的火光,瞳孔凝成细长的一条线,在金色的眸子里像黄泉裂缝。

    它发出“嘶”的气声,鳞片在火焰下乍然而开,像密密麻麻的尖刺。

    下一秒,它便将火龙的头颅纳入口中。在穿云入地、迅疾如风的动作间,把整条火龙侵吞入腹。

    大火在它身体里疯狂肆虐燃烧,透过坚硬的皮骨鳞片映照出来,每一寸都泛着金红色,像熔锻着的钢铁,仿佛下一秒就要烧化。

    闻时耳侧的骨骼动了一下,手指猝然捏紧,关节发出咔咔的轻响。

    身后是大东和夏樵倒抽凉气的惊呼。

    “哥你小心”

    “它不会”

    “死不了。”闻时嗓音沉沉地打断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就见巨蛇腹中的金红火焰终于爆发,顺着它张开的每一道鳞片淌泻出来。顷刻之间,群山一般的巨蛇便换了模样

    它周身流火,踏炎而行。背后那两块凸起的怪瘤在烈焰包裹下褪掉了那层坚硬的皮,从里面抻出锋利而嶙峋的骨骼,火焰顺着骨骼脉络席卷过去,在深黑的天幕下,聚成两只烈焰长翅。

    翅膀张开的刹那,四野一片流光。

    “这是”大东喃喃出声。

    却见谢问在烈焰掀起的长风中眯了一下眼,看着那条许久未见的流火长影,道“真正的螣蛇。”

    他手把手教闻时塑出来的第一个傀,也是闻时用得最多的傀。

    螣蛇第一次张着双翅踩踏火焰盘绕于天边时,闻时年纪还小,这样的巨傀召出来撑不了多会儿。他总是绷着脸死死拽着傀线,明明快拉扯不住了,依然倔强地抿着唇。

    “要帮忙就叫声师父来听。”他那时候总会这样逗一句。

    而那个雪团子总是回一句“不要。”

    到后来闻时成了年,长身玉立于火海山巅,十指缠扣着长线,哪怕控着十二只战斗巨傀也风云不动颜色。他的螣蛇总是直入九霄,绕过金翅大鹏的巨大剪影,再从大小召周身盘转而过,伴着虎啸穿云入野

    那中间的岁月仿佛眨眼就过。

    再到现在,又是千年。

    那样的场景,他也太久没再见过了。

    以至于看到螣蛇踏火的这一刻,连他都有些怔然出神。

    谢问从那道流光长影身上收了视线,转眸朝闻时看了一眼。

    那是凡人间凭空又无端的想念,因为封印下罔知生死的沉眠迟到了很多很多年,又在这个瞬间忽然漫上来。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浩如山雾。

    闻时在烈火映照下阖了一下眼,眼睫缝隙里都落了光。他瞥见谢问的目光,控傀的手顿了一下,低声问道“你干嘛”

    谢问“想人。”

    闻时“谁”

    谢问收了视线,道“松云山上的雪。”

    下一瞬,他勾动了两下手指。

    一双雪白巨兽从后院上方的天空一闪而过,于螣蛇烈烈长焰中飒沓奔袭,利爪凌空,将缠斗中的其他几只巨傀撕成了残影。

    碎片如星辰乱坠,傀主的灵神在那些碎片中发着雪蓝色的荧光。

    百家众人顺着阵门跟随过来,从漆黑中探出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几乎所有傀师都感同身受地颤了一下,头皮发麻。仿佛在这种倾碾式的威压之下,被撕成碎片的是他们的傀。

    惨叫声划破夜空。

    众人一片骇然。

    张岚刚站稳就看见一块巨大碎片轰然砸落在她面前碎片上当啷滚下一道锁链,锁链上是她熟悉的印记,在她看清的下一瞬,碎片就连同锁链一起枯化殆尽,变成了干枝。

    “雅临”张岚瞳孔紧缩,猛地抬头看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张雅临”

    傀是张雅临的。

    惨叫声太过嘶哑,辨不出原音,但众人已经没有心思细听了。

    “张雅临”闻时朝张岚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那个向来气势昂扬的女人面如金纸,原地晃了一晃,拔腿就往声音来处跑,却因为过度惊慌,跑得跌跌撞撞。

    闻时说不上意外,但脸色还是冷了下来。他跟谢问对视了一眼,大步流星朝里屋走去。

    说是里屋,张家这会儿已经快不成形了。

    房屋院落沙石漫天,裂缝横亘,摇摇欲坠。

    他们穿过倒塌的杂物和半毁的长廊,看见螣蛇盘绕着整个大宅,蛇头从屋顶高处俯探下来,周生的火焰将整个屋宅包裹其中。

    还没靠近,就被火浪炙烤得皮肤生痛。

    两头雪色的巨虎保持着攻势,如山般立于半塌的房门边。

    其中一只利爪抵着一个人,爪尖寒芒雪刃,堪堪压在那人胸口,似乎只要再下压几分,那人就会在重压之下爆体而亡、被贯穿心脏。

    他重重地喘息着,两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虎爪,手指上缠满了傀线,凌乱地散落着。原本斯文干净的脸因为重压和重创变得通红,脖颈间暴起了青筋。

    挣动间,他脖子上的黑绳斜滑到一边,一截雪白的指骨从衣领下露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张雅临。

    看到那节指骨的时候,闻时又蹙了一下眉,下意识捏了两下手指关节。

    “雅临”旁边一声惊叫,张岚惶急失色,便要扑过去。

    就听“锵锵”数声,一排傀线在瞬间钉入断墙,自上到下形成一道屏障,横挡在张岚面前,线上四散的威压逼得她直退几步。

    “别过去”闻时沉声说。

    “可是”张岚猛地刹住脚步,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就看到了另一只白虎爪边毫无生气的身影。那个人穿着做工精细的绸布褂子,棕黑色的布料上是隐约的银绣,纹样数十年如一日,绣的总是松影远山。显得刻板又肃正。

    那是她爷爷张正初。

    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攥着手杖立于旷野的阵眼中心,试图吸纳承接众人灵神。这会儿却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身上满是尘土,像一团灰败的布料。

    他看上去甚至不像是刚闭上眼睛,更像在黄土里半埋了不知多少年。

    张岚的目光在那团人影和张雅临之间来回数次,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傀线之后。她指甲死死掐着掌心,眼珠一眨也不敢眨。

    各家众人也是一片惊愕。

    这副场景只能让他们想到一件事张正初那个年迈的身体支撑不下去,又想苟延残喘,便对自己的亲孙下了手,利用邪法占据了张雅临的身体。

    这种邪法不是无人知晓,而是太损德行修为,太过令人不齿。即便活下来,每一天都会是煎熬。他们以为没有哪个明理人会做这种事

    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在张正初身上见识到。

    “正初你”云浮罗家的罗老瞪大眼睛,全然难以相信。

    “说不准他现在是谁。”杨家家主从嗓子眼里挤了一句,“要真是换命邪法,改换的当下最不稳定谁也说不准他现在是张正初,还是张雅临。”

    “所以说不定还有得救”有人脱口而出,似要往前,又被人伸手拦下。

    “等等”

    张雅临在虎爪之下“嗬嗬”咳了几声,血迹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他挣扎着转了脸,漆黑的眼珠先是看向了闻时,带着血色的嘴唇张了张,却没能说出一个字。他又移开视线,在谢问身上盯留片刻,转而落在张岚身上。

    他很轻地眨了眨眼,忽然卸了力道,后脑勺磕在地面,哑声叫了句“姐”

    张岚身体一颤。

    就听见张雅临又急喘了几声,艰难地咽着喉咙,说“我们被骗了”

    “好蠢啊,骗了这么年。”

    张岚眼睛倏然变得通红“雅临”

    张雅临眼珠直直看着天,攥着虎爪的手指绷得青筋暴起,他像在跟某种东西较着劲,看上去似乎痛苦至极。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松下力来。

    “那段那段记忆”他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总会被喘息打碎,喉咙里也像是呛着血沫,“真的存在吗就是咱们常聊的那段,在在河边,我的手指被虾钳坏了,他说”

    他闭了眼睛,似乎又咽了一口血,声音终于清晰了一些“他说,傀师就属手最重要。”

    他的手仿佛再使不上劲,从虎爪上滑落下来,砸在身侧。傀线沾满了灰土,缠绕成一团。他手指抽搐了两下,又哑声重复道“傀师就属手最重要。”

    闻时盯着他的手指,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下一瞬,他就感觉自己的傀线被人硬冲上来。他转头一看,张岚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终于绷不住,全然不顾傀线阻拦,直冲张雅临而去。

    傀线上强劲的威压扫得她一身血痕,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痛似的,眼里只有虎爪下的张雅临。

    她听见雅临说“姐他就在我身体,想抢我的位置我已经把他压住了,但我伤不到他,你你来帮帮我,你帮帮我好吗”

    “好好”张岚近乎仓惶地扑过去,“雅临,雅临你再撑一会儿”

    她祭出符咒

    硕大的云雾瞬间笼聚于当空,裹杂着惊雷,顺着她符咒所指的方向迅移而来,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撞得屋墙分裂,炸为齑粉。

    在那巨大的动静之下,就见一道卷轴从轰然倒塌的墙壁上掉落下来,滚至人群面前。熊熊火焰和雷电都没能将它烧做焦土灰烬。

    那是张家屋内悬挂多年的名谱图。

    “亮了”有人忽然惊呼道。

    “什么亮了”

    “老祖宗的名字”

    “老祖宗名字亮起来,预示必有大灾”不知哪个小辈提醒了一句,人群瞬间沸声四起,觉得这道警示简直正指当下

    这个说法流传千年,一代传一代,又印证过多次,从没有人怀疑过它的真实性。

    但这一刻,几家家主元老看着那个亮起的名字,听着这句话,突然冒出了一个令他们头皮发麻的想法

    没等这个想法变得清晰,他们就听见一个声音横插进来“哪来的说法。当初制下名谱图,一为后辈能寻根溯源不忘伊始,二为在世之人紧要时候能通力协作,不至于落入险境孤立无援。从没有过报示凶吉福祸的能耐。”

    众人觅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是周煦。

    在这之前,各家的长辈小辈不论认识或是不认识他,都只当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少年人,既不在名谱图上,也不是张家亲支直系。没人把他当一回事。

    但就在几分钟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无足轻重的人云淡风轻地搁下阵石,在屏障重重的张家大院,连炸八层,强行开了一扇阵门。

    除了卜宁老祖,别无可能。

    而这张各家沿用千年的名谱图,正是出自卜宁之手。

    “如果不是报示凶吉,那老祖宗名字亮了表示”

    “表示活着。”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炸得众人魂飞魄散

    他们看着卜宁拾起那张名谱图,图上此刻亮着的那个名字位于张家的最前端。他们中的很多人曾经都见过这个名字忽然亮起来,只是过不了多久又会熄灭下去。

    他们一直以为那是一种警示,因为每一次亮起,都会发生一些事情。上一次,是张家原定的继任家主,张雅临和张岚的父亲张掩山死在笼涡里,灰飞烟灭。

    那是张家老祖宗的名字,叫做张岱。

    霎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在众人脑中串联起来。

    怪不得张家所有亲传都默认要尊祖训,像老祖宗张岱一样做杂修。怪不得每一任家主都在35岁那年接过大权,而上一任家主从不拖延流连。怪不得每一代人在坐上家主的位置后,都会有些先辈的小习惯。

    也怪不得那位个头不高、叫做阿齐的傀,会无怨无尤地跟着每一任家主,一跟就是一千年。

    那个占了张雅临身体的,根本不是张正初,或者说根本不是罗老他们少年相识的那个张正初,而是张岱

    而现在他的名字正亮着,那不就是

    “姐帮帮我。”张雅临手指又一次痉挛地攥了起来,傀线死死勒着指节。

    眼看着张岚周身绕着十二张黄纸符,用的是金钟罩顶和雷霆万钧她不管不顾探身朝前时,雪亮的电光伴着炸裂雷音给她开道,一口巨大的古钟从上空飞坠而下,想要将他们姐弟二人罩护其中

    闻时瞬间收了横阻在前的傀线,翻手又是一甩。

    长线割裂狂风,穿破雷电,直接捆绕在张岚身上,而后猛地一拽。

    古钟罩顶的瞬间就听“当”的一声。

    张岚周身被傀线捆得一紧,瞳孔震颤着遽然收束。她只感觉一阵撞击而起的飓风从面前横扫,又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松枝木香,入鼻的瞬间,头脑便清醒过来。

    眼前是金翅大鹏鸟如云如海的双翅,古钟在撞上翅膀的刹那如迸溅的碎金,烟消云散

    我为什么会冲上来

    我在做什么

    她被闻时的傀线猝然拽离时,幡然悟过来张雅临又一次对她重复了那句埋下的话“傀师就属手最重要”。跟之前张正初引她和张雅临失控的做法异曲同工。

    只是换了一张皮,就让她又中了一次招。

    “张雅临”没等来姐姐张岚,却等来了谢问。

    他弯下腰说“别喊你姐姐了,我来。”

    “同样的戏码哄人一次就算了,两次实在有点没意思。”

    原本痉挛虚弱的“张雅临”倏然睁大眼睛,一改之前的模样。他眼里惊怒交加,畏惧混杂着懊恼,还有几分难以描摹的恨状。

    他似乎不太敢看谢问,又死死盯着谢问,紧攥傀线的手指猛地拍向地面

    砰砰砰砰

    土地炸裂的声音接连暴起,整个张家都在地动山摇,平地拔起数百根长刺,根根都由泥石凝成,凌然如刀

    这显然是个阵,却连布阵的过程都没有,弄得大家措手不及。

    盘亘在房屋上的螣蛇和俯踩着人的白虎乍然而起,踏着虚空奔袭入阵局,却还是晚了一步。

    “啊啊啊”一群人猝不及防被长刺挑个正着。

    尖刃直贯而上,捅穿脚背,甚至捅穿了整个人,自头顶噗呲而出

    一时间四周围血肉飞溅,浓重的腥味顷刻间弥漫开来。

    当那些长刺高指天空时,几乎每一根上面都穿着一个人,他们挣扎、哀嚎、惨叫,最终无力地垂下手来,淋漓的鲜血就那样顺着长刺蜿蜒流淌,满地殷红。

    曾经假山鱼池的张家大院,赫然变成了骇人耳目的陈尸场。

    除了长刺所在的地面,剩余之处则如高楼崩毁,天塌地陷。那些泥沙就像没有底一样朝下急速流淌,躲开长刺的那部分人还没站稳,就顺着那些滑进泥沙深处。

    他们连尖叫都没能发得出来,就已经没了踪影。

    那是一场瞬息间的活埋。

    至此却依然不算完

    数不清的镇宅巨兽从地底直冲上来,破土而出,在张家上空围了一圈。每一只都威壮如山,虬然的肌肉如坚石,大块大块地裹覆着兽躯。它们额上贴着黄表纸符,在夜风下猎猎作响。

    它们周身缠绕着风带、纵横交错,每一道都锋利如最薄的刀刃就连被风吹搅过去的石块,都在靠近它们的瞬间化作粉末,呼地便没了。

    而靠近它们的人,也同样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它们形成了铜墙铁壁,守卫着张家这一大片土地,刀剑不侵。

    这些阵并非紧急布下的,而是早有准备,一共有数十重。不知哪一年起就在这片土地底下埋着,只为了某一天的不时之需。

    每一重都极具攻击性,统统是冲着索命去的,像重重锁套,在这一刻全部运转起来。

    于是整个张家成了修罗地狱。

    砂石和尘雾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没人能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哗然不断的惨叫、痛呼、撕裂声已经爆裂音。

    仅仅是眨眼的工夫,整个庭院就只剩下尸体和死寂,唯有镇宅巨兽凌驾于空,带起着喑哑风声。

    谢问转头看着尸骸遍地的庭院,久未言语。

    “张雅临”却在风里嗬嗬笑了起来。

    离他最近的那根长刺上,穿着的是一个老人,个头不高,须发皆白。刺尖就他脚下捅入,从脖颈处捅出,尖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是云浮罗家的家主。

    片刻之前,还在冲着他上一具躯壳痛呼“正初。”

    这会儿已经无声无息了。

    他其实是有几分感慨的,他总是喜欢这样不离不弃、耿直到有点蠢的友伴。像千年之前跟着他的那个小个子张齐。

    哪怕他要做些逆天改命的事,对方也是一边劝阻一边不放心地跟着他,胆怯又寡断。

    所以他捏了个一模一样的傀,让对方死后又继续跟了他一千年。

    相比而言,这位姓罗的友伴就惨多了。直到被扎成对穿才明白,喊了那多年的老友,并不是少年时候认识的那个张正初

    而是张家老祖宗,张岱。

    张岱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以及灵相快要逸散开来的味道,像嗅着即将开盖的食物,神情中贪婪混杂着癫狂。就连最初的畏惧和紧绷,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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