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盛粥的手突然一抖,滚烫的白粥落到了他的手上。
“嘶”
他猛的松开了手,手中的碗落在桌上,叮叮当当响作一片,险些从桌上滚下去。
“师父你没事吧”
“不,没事”
无尘擦干净了被烫到的手,另一只手手忙脚乱的在桌上摸索着,最后同另一只微凉的手触在一处。
“谢谢。”
无尘接过裴孽递来的碗,发觉身侧之人并未离开。
“师父,你给我看看。”
“拿冷水冲一下就好了。”
无尘摸了摸刚才被烫到的地方,发现上面并无水泡,约莫不是很严重。
但是裴孽在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强硬,一把拽过了无尘的手,发觉只是有点红后,便将他拉到水缸旁,整只手浸入水中。
裴孽的体温较常人偏凉,但是与清冽的井水相比却显得过于炽热。
无尘感受着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水缸中也随之出现了道道涟漪。
“我刚才讲到哪儿了”
无尘对着面前的水缸,突然开口问道。
“王老板遇到了十五岁的蒋贤然后呢”
裴孽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太阳、树枝、麻雀、连同那人一起倒印进他眼里。
“然后啊”
无尘感受着身旁的视线,也微微侧了侧头,将今早从王永口中听说的事情细细复述了一遍。
“所以我想去看看老板娘的魂魄是不是还在,差不多了吧”
他的手动了动,想要挣脱开来,却被裴孽更紧的抓住,然后按着伸到了更深的地方,原本隔了半个身位的两人也因为这个动作靠到了一起,无尘甚至能感受到身侧之人发丝扫过他脸颊的痒意。
“再泡会儿。”
裴孽看着无尘,微微收敛了笑意,这让他看上去有点严肃。
无尘突然发现他眼角有颗痣,点在眼尾处,很小,几乎看不见。
不过无尘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距离太近了。
无论是师父,还是柳书亭,都没有这么近过。
他向来习惯与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而如今这个距离显然踩过了他的底线。
无尘向旁边走了一步,这次极其顺利的将手抽了出来,带出来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僧袍上,晕开一圈圈的水渍。
“所以我想问一下,你可否”
“好啊。”
不待无尘说完,裴孽便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无尘擦手的动作一顿,脸上显出了一点无奈,
“你都没听清楚问题是什么”
“师父你肯定不会害我的,说吧,何时动身。”
裴孽撑着脸颊歪头看着无尘,像是一只小狗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清朗。
无尘看着他。
没忍住,抬起手矜持的摸了摸他的头。
“亥时。”
于是除了无尘的袖子之外,裴孽的头发也蒙上了水渍。
夏季的天暗的晚,戌初夜幕降临,但是天边仍有一丝未曾消散的赤色霞光,映红了一小片天空。
直到亥时,天色才算是真正暗了下来。
此时窗户大多已经暗了下来,只有零星几家的还亮着,素白的纱绢倒印着昏黄的烛光。
里面有人影时不时的来回走动。
或佝偻,或高大。
或秀气,或清瘦。
有的是夫妻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有的是儿子给父亲端去茶汤。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听闻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
于是黑着的窗户突然亮了起来,有人匆匆忙忙起床抱起孩子小声哄着。
昏黄的烛光影影绰绰的照亮了眼前之路。
无尘的右手仍旧拿着拿根树枝,可是此时却全无了用处。
因为他另一只袖子被裴孽紧紧的拽着,自己无需多想,只要跟着他走便好。
“你上次就是在这儿看见的韩瑛”
裴孽带着无尘在上次看到韩瑛的地方站定,却发现那儿并无亡魂。
于是无尘又找到不远处的一位亡魂,向她打听老板娘的下落,然而却一无所获。
两人从巷头走到巷尾。
又越过桥梁来到了南镇。
晚风吹来了房屋内的鼾声。
伴着沙沙作响的树木。
两人眼前各色亡魂游荡。
他们行走其间,像是融入进去了一般。
从桥头一路走到了西街,与无数亡魂擦肩而过,最后在一座高大的建筑前停下。
双鹤楼。
三个字龙飞凤舞,轻灵飘逸。
眼前不远处,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坐在地上,揪着眼前的草叶,无尘上前,蹲下身询问韩瑛的下落。
“小朋友,你可曾见过一个三十多岁,容貌艳丽,身着青衣的妇人”
“你是说那个从街头游荡到街尾的女人吗见过。”
小乞丐揪草叶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露出了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
“她在哪儿”
“死了。”
小乞丐说这话的时候显的无比平静,伸手指了指双鹤楼对面的一棵樟树。
“她站在哪儿,看着那栋楼看了三天,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然而就在昨天,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