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代掌门封闭地宫时,顾垂芳年纪尚轻,虽然知道有弟子因练习内功而死,他心里却并不以为然,只觉得是那些人不够聪明,才终至走火入魔,像他这样天资颖悟的人,连忘物功都练得圆满,合该再精进一层,正应重开地宫,再从中找出更多武功秘籍,以弥补现有根基上的漏洞。
    自负、傲慢、轻信、任性这些特质在某个时刻齐聚在他身上,终于令他被聂竺哄骗的晕了头,几次套话,便将地宫的位置机关都倒得一干二净。于是在八月十五当日,趁着他与郑廉外出赴会,聂竺觑准了越影山防范不严,用迷药药翻了留守山上的所有弟子,炸穿了一条地道,潜入地宫,盗走了数部秘笈和纯钧剑。
    郑廉和顾垂芳接到传信赶回门派,一看山上这情形,才反应过来聂竺竟是蓄谋已久,潜伏在纯钧派的最终目标是纯钧剑和地宫秘密。东窗事发,在郑廉严厉的责问下,顾垂芳如何跑得脱只得将他与聂竺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郑廉。
    他所行之事,无异于聂竺的同谋共犯,惹得郑廉生了这辈子最大的一场气,先是疾言厉色地骂了顾垂芳一通,又撤了他的长老之职,叫他滚出去找纯钧剑,剑找不回来,他人也不必回来了。
    顾垂芳也是个急性子,先是被徒弟背叛,后来又被掌门师兄不留情面的痛骂,他心里知道自己铸成了大错,却仍觉得打开地宫是造福门派,哪怕违背祖训,也应当把秘笈拿出来修习。他嘴上不肯服软,与郑廉大吵一架,两人都在气头上,怒极之下拔剑相向,惊天动地地干了一架。
    郑廉比他周全,也比他成熟,纵然气得七窍生烟,对顾垂芳终究留手,没有使出全力,顾垂芳却恼羞成怒,成了个不管不顾的疯子,在激烈的打斗中竟然一剑削去了郑廉的右手小指。
    汩汩鲜血终于令他惊恐地清醒,也令郑廉对他失望透顶,彻底寒了心。
    纯钧立派之初,权力核心其实只有一位掌门人和一个临秋峰长老,由师兄弟分别担任,两人需得共担重任,同心协力,能放心地把背后交给对方,关系之紧密,更甚于亲生手足。而顾垂芳身为临秋峰长老,却心生外向,纯钧派不需要不知悔改的门人,掌门更不需要一个会对他挥剑相向的长老。
    他不再逼着顾垂芳出去找纯钧剑,直接把他关进了地宫,去与他心心念念的武功秘笈相伴。
    纯钧派如今五峰并立的局面,正是这件事之后,郑廉改弦更张之作。他在临秋峰上修筑藏剑阁,从此将一峰圈为禁地,同时广收弟子门徒,从中挑选出五个最优秀的弟子来分担临秋峰长老的职能。
    而顾垂芳作为最后一任临秋峰长老,便如流星划过天际,只在夜空璀璨了一瞬,就匆匆沉入了黑暗地底。
    闻衡初见顾垂芳时,感觉他行事有些奇诡邪气,还当是他久居地下,对陌生人心存防备之故,如今看来,倒未必不是真性情流露,只是三十多年的囚禁生涯,有多少锋芒也都磨平了,烈火早已烧成了一捧死灰。
    “我刚被关进来时,师兄虽然在气头上,但还是没忘了我,每日叫人来送饭,我知道自己实在负他良多,一直想向他道歉。”顾垂芳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又似乎是在自说自话,“但他不肯见我”
    他后悔了,被关得越久,越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他费了很多口舌,对那个来送饭的哑仆说明比划,甚至为了赔罪,亲口咬断了自己右手的小指放在送饭的篮子里,叫他带回去给郑廉看。
    疯成这样,就为见上郑廉一面,亲口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可是郑廉已经被他伤透了心,说了不见,就真的再也没有到他面前来过。
    顾垂芳从疯癫到绝望,终于心如止水,他不再惦记着外面,也不再拼了命地逼迫恳求郑廉,除了闲极无聊揣摩一些石壁上的武功,就在中央石台上枯坐思过。五年之后,掌门命哑仆来放他出去,顾垂芳问他“师兄肯见我了么”
    哑巴摇了摇头。
    顾垂芳嗯了一声,摆了摆手,道“那我还是不出去碍他的眼了。”说罢返身走回了地宫。
    又过五年,还是一模一样的对话;再过五年,亦复如是。
    直到第四个五年,没有人来了。
    顾垂芳早就知道,当某一天他没有如期见到的来送饭的哑仆,地宫终于成为一座无人踏足的死地时,这段师兄弟缘分中最后一线联系也就彻底断了。
    郑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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