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描淡写地将那件事翻了篇,虽没道谢,但这态度中流露出的意思,分明是说他们二人的交情,完全用不着为这样的事提一个谢字。这是比明说还深一层的爱重,薛青澜心下蓦然松动,将他那只手拉下来放好,笑道“喝酒不醉,岂不是跟喝白水一样,有什么趣味待你伤口痊愈了,我陪你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你就懂了。”说着收拾好了桌面杂物,告辞道“我不多扰了,衡哥早些歇息,夜里翻身小心些,不要压到伤口。”
    闻衡却问“你回去还睡得着么”
    薛青澜一怔,方才想起自己来这边的缘由。他每到夜中熟睡之时,身上的寒气便发作起来,直冻得手足抽筋,全身痉挛,好的时候能自己清醒过来,若碰上他身体虚弱,无声无息地睡死过去也有可能。因此睡觉对常人来说是休憩,对薛青澜而言却不亚于在悬崖边走钢索,需得时时提防。这些年里他的病症愈见严重,但不想让闻衡担心,于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佯装无事道“刚才不是已经用真气帮我梳理过一回应当好了。”
    闻衡才不吃他这套,冷哼道“信你的应当还不如信鬼。今晚先留在这边跟着我睡,没事了明天再放你回去。”
    薛青澜失笑“这怎么行,又不是小孩子,哪有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的道理”
    闻衡道“跟年纪有什么相干小时候都不怕,长大了反倒怕了,我还能把你怎么着么去拿个枕头过来。”
    薛青澜拗不过他,到底存着一点私心,便依言而为,将隔壁一床枕头被子抱来。没过多久,伙计又上楼送了一回热水,两人洗漱方罢,先后上床安寝。薛青澜在里,闻衡在外,合盖一床棉被,还是以前在越影山小院里的睡法。
    闻衡右臂带伤,仅用左手搂着他,体温透过单衣蔓延开来,很快把被窝烘得暖热。一时间帘外烛影摇曳,窗外雨声淅沥,枕边呼吸悠长,满室都是柔软如绸缎的安宁。夜色里终于不再潜伏着噬人的野兽,慵倦地笼罩下来。
    薛青澜侧对着闻衡,偷偷将眼皮撑开一道缝隙,在昏暗光影里看到他的隐约轮廓。闻衡是个修眉凤目、高鼻菱唇的长相,轮廓线条太锋利,因此面无表情时格外冷峻,睡着了也显得很不好亲近,但薛青澜一想起他来,脑海中却总是先浮现出这个人垂眸注目时的温和神情除了闻衡,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他这样的厚重而宁静的温柔。
    可他对闻衡而言算什么呢
    薛青澜重新合上眼睛,微不可查地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那动静小得几近于无声,闻衡搭在他腰上的手却不紧不慢地拍了两下,像哄闹觉的孩子,闭着眼问“趁我睡觉偷看我就罢了,叹气是什么意思我哪里长得让薛公子不满意了”
    薛青澜被他蹭到了痒痒肉,当即破功而笑,向他这边滚来。闻衡将他往怀里搂了搂,半睁开眼睨着他“这会儿又闹腾起来,还不睡”
    薛青澜倚着他的肩头,懒懒道“方才走了困,现下睡不着。”
    闻衡叹道“也太娇贵了,睡个觉抱着都不行,还得想法子哄。说罢,想要我怎么办”
    薛青澜想了想,因为从没被人哄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只道“还像小时候那样,衡哥,你随便说几句话。”
    “说什么”
    “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闻衡低笑一声,道“我正想刑城的事,说出来只怕你就烦得不想睡了,要么给你背一段内功心法这个见效必定快。”
    薛青澜拿脑门撞他的肩膀“不听”
    他能用多大力气,闻衡像被小猫软绵绵地拍了一爪子,笑得胸腔颤动“睡不着就打算把自己磕晕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办法,就怕明日脑门上顶个鸡蛋大的包,不好出门见人。”
    他挤兑起人来也很有一套,薛青澜还不上嘴,就在被子下轻轻踢他。说来也奇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没过多久,困意便油然而生,飞速占据了他的心神,闻衡这边还说着话,那边薛青澜怕光似地侧身埋首在他肩窝里,已是沉沉欲睡。
    闻衡话音刚一停,他似有所觉,迷迷糊糊地问“衡哥”
    闻衡替他拉高了被子,轻缓地应道“在呢。”
    薛青澜遍身被暖热包裹,困得连眼都睁不开,仍坚持着含混不清地呓语“你不要走”
    “好,不走。”闻衡低头,鼻尖在他发顶轻轻碰了一下,极其克制眷恋,“我陪着你呢,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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