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将军原将军”

    一声轻唤, 不高不低地扯回了原敬之的神智。

    帐中的烛火猛然一颤。

    原敬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将精力重新分给了摆在两人之间的木头棋盘上。

    沉吟片刻,原敬之抬手在打磨光滑的木质棋盘上落下一子, 黑子不动声色地封死了白方的大龙。

    “”

    秦西楼对着棋局打量了一会儿, 倏忽露出了一个爽快的笑容。

    他当场投子认输, 又禁不住抚掌赞叹道“将军真不愧是用兵如神的水师大将, 这一招顺水行舟以静打动,釜底抽薪, 非机巧者不能看出将军的心思奥妙啊。”

    秦西楼脸上的惊叹丝毫不见作伪,原敬之既然见到了,也不好一个劲儿地摒着语气。

    他叹了口气,腔调却没有早先那么僵硬, 甚至隐隐还有一丝的服软之意。

    “哪里话,秦大人的棋艺,才当真令原某刮目相看。”

    最后四个字被原敬之说得百味杂陈。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尚且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自信的、正欲大展宏图的脸庞,心里涌动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同为偏居于楚国东隅的邻居, 原敬之一直关注着黑甲营的动静。

    特别是在几年前,自家君王委任了国舅为大都督一职, 志得意满地驱军直下清宁关, 却落花流水, 惨败而回的下场。

    自那以后, 黑甲营这个称号, 几乎就被钉进了边关戍卒的心里, 成为一道令人胆战心惊的影子。

    随即,沧海城的少女城主先后谋取风海、天海二城的消息接踵而至。

    邓西国可谓是眼睁睁地看着卧榻之侧的仇敌坐大,然而对于山那边一天天产生的变化, 他们却无计可施。

    临海城西出清宁关,第一个靶子自然是邓西国。原敬之对于自己和黑甲营之间的交锋早有预料,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第一面就输了,而且还输得这么惨。

    说来,黑甲营的向烽将军在楚地饱有威名,但是这位年轻的秦政委

    似乎察觉到了原敬之探寻的目光,秦西楼平静地抬起头,对着原敬之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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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都分拣开来,分别用掌心拢着,一捧一捧地装回棋盒里。

    在做这种琐碎小事的时候,秦西楼身上那股耐心而沉静的气质就越发鲜明,一点也看不出是黑甲军中仅次于向烽的第二号人物。

    原敬之曾经听闻,眼前这个男人亲自给伤兵裹过伤口、甚至还给手下的小卒补过衣裳。除此之外,他有事没事会捧着饭碗蹲到麾下的随便哪只小队里,亲切的就好像是一个才升了官的小队长。

    这些传言,原敬之本来只有三分相信。

    他还曾私下以为,此人必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然而现在,原敬之忽然意识到假如秦西楼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那还好了。

    最可怕的、也最可敬的,便是秦西楼在做出那些事时,心态就和他现在陪着自己这个败军之将下棋时别无二致,所有的从容和关照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

    向烽是一把伤己伤人的双面刃,虽然是不世神兵,然而除了解凤惜,没人能握住他的刀柄。

    而秦西楼,便如同一把百搭的刀柄。他极其巧妙地补足了向烽的缺陷,成为黑甲营里不可缺少的那枚副车。

    最后一枚棋子被秦西楼捻着,丢进藤编的棋盒。他心平气和地征询道“原将军,再来一局吗”

    原敬之沉声道“不了,晚间还要赴宴,棋下太久,就会耽搁了。”

    沉默带着深意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周旋,片刻以后,原敬之忽然问道“原某想知道,那场冰封千里的大雪可是叶城主的手笔”

    秦西楼微笑着,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他好似无意,又仿佛有心一般随口说道“城主确实是当世少有的卡牌大家,不过她的威能,并不只限于卡牌而已。”

    “”

    原敬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释然。

    他想,果然是这样。

    传闻里声名狼藉的少女城主,却也是一统临海三城的大野心家。

    倘若没有超脱寻常的实力,又怎么能将眼前的刀鞘,以及向烽那样声名赫赫的凶刀持握在掌心

    当天晚上,原敬之和秦西楼一同入席。

    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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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掠地是向烽的天职,劝降则是秦西楼的工作。

    至于事后表达出足够的看重和安抚,则是叶争流这个主公义不容辞的责任。

    原敬之才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帐,目光就下意识地落到了那个位于主座的女人身上。

    足有少女小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将整座大帐照映得宛如白昼一般。犹自在烛芯上跳动的火焰,不止照映出了这位城主闻名遐迩的美貌,也同样一丝不落地映衬出了她的锋芒。

    初见叶争流时,原敬之的眼底蓦然一亮。

    若以牡丹的雍容来比拟眼前人,只恐过于端庄;若以山茶的明艳来描画她的容貌,又流俗于轻佻。

    自主位上站起,冲原敬之张开双手,以示欢迎的的红衣女人挟裹着权势和力量的气息。

    她微微一笑,便似彩绸漫卷,烟霞千里。

    叶争流亮出的手掌里遍布着硬茧和隐于掌纹的伤痕。它们层层交叠,如同一对被描画在手心里的虎符,让人想起那场冰封了苏紫江的骤雪。

    而那双摊开的手臂,既是欢迎,也是威慑,无声中便凸显出极致的掌握力。

    原敬之已经说不上自己是在苦笑还是叹息,他一拜及地,心服口服道“叶城主。”

    “原将军。”叶争流走下主位,亲自将原敬之扶起,朗声笑道

    “早闻将军爱兵如子,是天下间难得的儒将。我慕将军声名已久,如今终于得见来,将军请上座”

    这是一场极其友好的欢宴。

    虽然宴上没有歌舞,只有酒菜,但仍然允许原敬之留任苏紫城的豁达,对于他来说不亚于一句天籁。

    一般来说,降将虽有仍在原处驻守的,但那都是陆军,不是水师。

    原敬之若真有叛逃之意,只需整理心腹船队,沿江而下,一两日间就能抵达楚国或者淳州,从此投靠大国,开启一番新事业。

    被委任了如此宽厚的一份信任,原敬之也难免升起一分受宠若惊之感。

    借着酒意,他问叶争流道“主公因何信我”

    叶争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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