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争流的眼前,隐隐地浮现出裴松泉的影子。

    男人穿着一袭洗得微白的麻衣,看向自己的眼神疲惫而悲悯。他的头发一半是夜色般的漆黑,另一半却是隐隐散发着如月柔光的雪白。

    当裴松泉俯身捡起一根竹杖无声远去,他背影在夕阳中融入官道黄尘,仿佛俗世里任何一个生不由己的普通人。

    倘若不是解凤惜这样笃定地表明裴松泉曾为神明,叶争流或许会把他想象成一个圣徒。

    别说比起那尊千手千乳的极乐神女像、以及鸟头人身,诅咒会让解凤惜往外吐毛球的杀戮之神。就算是比起解凤惜和应鸾星,叶争流都觉得裴松泉是更“人类”的那个。

    如果说应鸾星是因为自身过于强大,所以从不关心人间的苦难;那么解凤惜则更为简单,他只是纯粹的不想管而已。

    只有裴先生,在和他的目光短暂对视的一秒钟里,叶争流曾经恍然升起过一种错觉。

    倘若自己在身为流民时和他相遇,想必裴松泉会叹口气,替她掸去衣角的尘土,然后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张烤饼,温和地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收回自己对于那一刻的短暂回忆,叶争流不由得感慨道“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从神位跌落呢我不信这世上当真容不下一个好人。”

    这一回,解凤惜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他将手中的白玉烟枪搁在小几上,这只烟枪的烟杆细而修长,然而解凤惜苍白的手指搭在其上时,竟然也丝毫不显得逊色。

    看着自己的手背略出了会儿神,解凤惜才慢慢道“关于这件事,当世有许多传闻。但”

    叶争流疾疾追问道“但”

    “但我一种说法也不想对你讲。”

    解凤惜抬起下巴,凤眼里露出两道慑人的光。

    迎着叶争流惊愕的眼神,解凤惜淡淡道“不要探究神明。”

    “倘若你足够勇敢,就可以鄙弃祂们;足够软弱,亦能够恐惧祂们;足够明智,就知道要远离祂们;足够清醒,便足以厌恶祂们;就算退一万步讲,你足够应鸾星,你甚至可以去试着狂信祂们世上有千百种感情任你选择,但你永不要去探究祂们。”

    说到这里,解凤惜微微停顿一下,饱含深意的眼神在叶争流的眉心间轻轻的一顿。

    解凤惜总是慵懒散漫,讲起血淋淋的现实来,也写意如同在聊一桩传言里的诡闻怪谈,实在很少有这样郑重其事的时候。

    但正因如此,每次解凤惜正色讲出的话语,叶争流都会格外留心。

    “我记住了。”

    从解凤惜之前那副浑身冒出黑色羽毛的诡异状态来看,叶争流怀疑,解凤惜如今教给她的,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的经验。

    听到这个回答,解凤惜的表情就回归到了惯常的戏谑上来。

    他好像只是短暂地正经了那么一秒,下一刻就又变成了那副美人春睡的困倦状态。

    就在这样懒倦的神情之下,解凤惜单手支颐,嗓子里甚至泄出一丝闷闷的鼻音来。

    “连嫉妒都趟了这趟浑水,也是时候送你走了。”

    他语气混沌,睁开一只眼睛看向叶争流的时候,神情却十分清明。

    显然,对于这个决定,他已经思考很久。

    迎着叶争流意外的表情,解凤惜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弯起了唇角。

    “怎么,你忘记了吗,我承诺过你,不会再将你置身险地。”

    而现在,解凤惜已经从应鸾星手上夺到钥匙,婚礼以后,他会进入裴松泉的神域,从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是时候让叶争流离开了。

    应鸾星亦是为了神域的踪迹而来,以解凤惜对于组织的了解,他手上不可能只有一把钥匙。

    所以,无论是为了获取裴松泉的神格,还是为了要解凤惜的命,只要稍加激将,他想必会跟着解凤惜一起进去的倘若只因一弹指的毫厘之差,让神格落入解凤惜手里,这个代价,应鸾星承受不起。

    而叶争流正好趁他们两个双双进入神域的这段时间,带领队伍,快马加鞭,日月兼程地奔袭回沧海城。

    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解凤惜甚至还微微笑着。他对着叶争流一点头,神色隐隐带着种很放心的样子。

    “为师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把你从头到脚地摘出去。”解凤惜偏头吸了一口烟枪,眉眼间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今日我会和手下交代清楚,让他们全程都听你的话。等你回了沧海城,愿意继续留下做我的关门弟子也好,或者想走也好,我全都不拦你。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走,离开前记得找三娘一趟,从她那里支足盘缠,让她给你多做几套不同的身份,往后或许用得到。”

    如此怂不对,如此从心的一套计划,听起来非常投叶争流的脾气。

    解凤惜考虑得如此周详妥帖,只是在他的叙述里,缺少了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信息。

    叶争流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你确定自己真能拿到神格,解除诅咒,并且摆脱纠缠的应鸾星吗”

    解凤惜注视着叶争流,温和的、平静的、眼神里甚至是带着隐隐笑意的。

    他行事说话一贯不同流俗,这还是第一次,他表现得如普世概念里的师长。

    “一直以来,我教你的东西不多,大多是卡牌界的一些常识,就算我不教,往后也总会知道。

    “现在嘛,也算以身作则地为你补上一课。”

    解凤惜非常和缓地回答道“无论是生是死,还能不能回来,那都是我要自己面对的命运。”

    于是这件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解凤惜的命令下,白露师姐和其他侍从都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叶争流的东西不多,却也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只是,每当叶争流看着自己床头那个包袱的时候,心里都会隐隐地升起一股不真实感。

    她这一趟来鹤鸣山这便要走了吗

    那幅洞房昨夜停红烛的拼图,她还没有完成;至今为止,攒下的活动名气值,也完全不够购买五星卡装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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