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棪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身份仍尊贵, 却无任何实权, 指挥使一职被撤, 昏昏度日;
    他为此与翊安愈发不睦若说从前只是赌气、试探、彼此不信任, 从这过后,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因为他不由得怀疑,皇帝将她嫁给他, 究竟是皇恩浩荡,还是变相桎梏。
    被罢官的起因,说来话长。
    他私服灾荒连连的溱州, 探查当地官员与朝中哪些人联手瞒天过海, 预备拿了证据回京抓人。
    不成想,情况比他想的严重, 沿途尸骨无数,流寇马贼盛行,甚至攻城造反。
    上京中, 却一丝消息也不知道,日日歌舞升平。
    叛军里, 领头的都是些父死子失的亡命之徒,手段残忍, 动辄屠村。
    眼下围住了溱州城, 正占上风, 若他们攻进城中,不堪设想。
    齐棪即是私服,身边无几个侍卫, 情急之下,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回京传信,一面去最近的军营借兵。
    巧也不巧,驻扎在附近的乃是当年齐家军的分支,将军赵旦见事有急,顾不得等传令了。
    回来溱州保了下来,赵旦被斩,齐棪以私自调兵之罪被夺官职。
    这时,京中又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句谶语。感慨齐家军虽不复存在,可齐棪竟能随便调兵。
    虽说情有可原,可若那日去的是其他人,也能如此轻松吗
    换而言之,若没有流寇,仅凭齐棪一面之词,那将军仍会出兵
    这梦境太真,真到齐棪仅仅在一旁看着,心中便压抑地如黑云蔽日一般,喘不过气。
    梦里这时出现翊安的脸,那年的翊安在他面前,已经不怎么笑了。
    因为他不曾给过她几次好脸色。
    “齐棪”翊安在王府等他大半日,见他醉醺醺地回来,面无表情从身边经过,一把上去抓住他“你去哪了”
    “臣出门喝酒,也要向殿下汇报”
    齐棪看见当时那个颓废无能的自己,也看见翊安眼里挥之不去地无可奈何。
    他怎能不颓废,皇帝纵容偏心阮家,杀伐无度;外头百姓死伤无数,朝野上下尤在勾心斗角。
    翊安轻声道“你去了封浅浅那里”
    “我不想跟你没完没了地吵架”他不耐烦地吼,像认了一般。
    其实最后那一年,别说翊安,他连他自己都不想面对,哪里抽得出心思去见封浅浅。
    封浅浅对他亦是淡了许多,虽常送花,人却不来,因为知道见不到他的面。
    倒是翊安,恨不得日日待在氿仙阁里。
    齐棪苦笑,当年的自己那般小心眼,却偏偏装得若无其事,把她往外推。
    翊安蹙眉,转而问他“你要为御史台那几个人,折上你自己的性命吗”
    “我就知道你找我是说这个。”齐棪冷笑,振振有词道“自古以来,言官都是可打不可杀。陛下如今听了谗言要动这些人,跟那些荒淫无道的亡国之君有何两样”
    “住嘴”翊安发火,瞪他一眼,将他拽进屋子里,咬牙冷冷训斥道“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我想说,我不想再忍”
    “我齐家在沙场上死了多少人,才有今日我父王交上兵权,我恪守本分留在京中,到头来呢我除了是你们魏家的驸马外,一无所有。”
    她眉间亦笼着乌云,“这只是暂时。”
    “还有长远吗”齐棪本意是说家国已经如此,何谈将来。
    可没忍住地红了眼睛“我如今,还配入你的眼吗我齐棪何德何能,能做你翊安长公主的驸马爷。”
    旁人听了,只以为他在大逆不道地发牢骚。只齐棪自己知道,这场梦里,他有多怕配不上翊安。
    哪怕他们不做真夫妻,他也不肯变成废物,余生站在她的影子里苟活。
    那年的七八两月,热浪滔天,滴雨不落,祁国遇千古大旱。
    溱州等地尤为严重,再怎么瞒,还是传入了京中。
    赈灾银子下去,竟大半被贪,毫无起色。各地的折子冒死送入京中,尽数被阮镛实压下。
    司马甄等人死谏,要求复境宁王的职务,又列了五十九条大罪,要求严惩阮镛实。
    未等阮家想对策,皇帝便大怒,将一干人等下狱,等待秋后处斩。
    齐棪上书力保司马甄等,却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翊安平静地听他发完脾气,“这话,唯独你不能说,你处境不易,何必生事”
    君王残暴,听竹卫到后来,便成了皇帝手中带毒的匕首。
    动辄抄家抓人连坐,不知有多少人记恨着他,一个个巴不得要他的命。
    齐棪再一次看着梦里的他,冷淡说出伤人的话,“知道我为何不敢碰你吗我怕我们有了孩子,怕他过得比我还可怜。”
    翊安刹那间脸色惨白,明明两人面对面站着,心却隔了十万八千里。
    原来做梦也有知觉,齐棪听了,心一阵阵地抽痛。他明明晓得,翊安身不由己。
    梦境一转,又是几日后,就像没有尽头一般。
    境宁王府前,一辆马车快速驶过,从车上扔下一个昏迷的女子。
    王府侍卫脱了外袍将其盖住,见这女子披头散发,唇无血色,衣衫不整,竟是封姑娘。
    齐棪不看也知道后面的事情。
    封浅浅被一伙人劫走,失了清白之身。
    醒来后万念俱灰,一个人痛哭,她无父无母,没一个亲人。
    哪怕如此,他还要与她生分,其他人也不放过她。
    齐棪正值失意之时,听了感同身受,也是悲从中来。“你知道是谁吗”
    她眼里蒙上一层癫狂的恨,拉着他的手“翊安长公主。”
    齐棪怔住,末了含怒道“你若不知,便不要空口白牙地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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