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灵桃笑了,黑眼睛亮晶晶的,“那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到时候千万别撇下我一个人呀。”

    “我答应你。”岑荣抬起修长的手掌,与褚灵桃小指相勾,拇指相碰,“要休且待青山烂,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

    苦荞村是个小小的村庄,可对两个半大孩子而言,这里大到无边无际,大到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彼此而已。

    作为旁观者,殷槐和楚离原不曾想到,这个由陈年往事编织出的结界,竟拥有异乎寻常的强大法力。随着褚灵桃的记忆在眼前不断重演,越来越多的复杂情感正不断涌入他们的意识,像无数细小的触须,密密地攀上心脏,在胸腔扩散开来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忍耐。”

    “无论是被爹娘关在漆黑佛堂的时候,被骂邪祟之物的时候,还是跪在神像前忍受无穷无尽的法事的时候,所有的轻贱、恶意和侮辱,我都咬着牙忍耐下来。”

    “因为,我始终梦想着,能与荣哥哥一起,离开这座让人痛苦的牢笼。我们都是被忌讳的不祥之人,彼此若能紧紧依靠,一定可以在外面的世界,获得真正的幸福。”

    两人的脑海中,褚灵桃的声音一直在回响,不绝如缕。

    楚离原本是怪异,化成人形也无法完全与人的感情相通,而殷槐大三那年就当了见习法师,至今已处理过许多怪异事件,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不幸。可现在,他们还是被结界干扰侵袭,并且愈发严重。

    稳定心神,殷槐低声唤“楚离原”

    楚离原闭上眼睛说不出话,从刚才开始,他就感觉自己头疼欲裂,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声音越来越响,几乎震耳欲聋。褚灵桃的记忆莫名牵扯出似曾相识的感觉,眼前,开始模模糊糊晃动着两团白色影子,是并肩而坐的一对小小少年,他们头顶高悬着清秋明月,旁边,有一株梨花堆着莹白流光,欺霜赛雪。

    虽不知他们到底是谁,却有异乎寻常的熟悉感,仿佛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存在。

    “楚离原”殷槐察觉到楚离原的失常,冷声道“不要胡思乱想,记住,我们只是看客,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楚离原悚然而惊,随即干笑一声给自己挽尊“除了岑荣,这些事儿濮婆婆早告诉我们了,瞧着没劲直犯困。”

    殷槐“切不可放松警惕。她是桃娘庙的主人,又继承了所有的记忆和怨念,拥有绝对的本土优势。我们身在她的结界,暂不得脱,一旦受影响过深,很容易就此迷失。”

    楚离原向下敛了眼睫,闷声闷气道“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

    这种感觉,就像看明知团灭结局的电影,或是玩没有od end的游戏,只能不可回避地目睹故事走向悲惨结局。

    寒冬腊月,细雪有一阵没一阵地飘。雪积不起来,整个村子越发显得灰蒙蒙的,既寒冷又潮湿。

    不过,就算不是个好意头的冬天,村民们还是兴致勃勃地准备起了年末的祭祀大典。这是苦荞村年终的大典,宰猪杀鸡,斟满甘醴,敬奉社神,拜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好运气。

    这是一年到头最热闹最神圣的时候,今年的轮到岑荣的父亲岑老爷主持大局。他虽是外面流落来的破落户,可掉了毛的凤凰赛野鸡,优雅,富有,兼之学识广博,他很快便成了苦荞村有头有脸能拿得定主意的人。

    天空中,灰白色晚云层层铺叠开去,漏出丝丝缕缕的颓光,接着一声声钝响,是爆竹炮仗,震耳欲聋的欢闹声还没有息,空气里已散满了幽微的香。

    祭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他们热烈又满怀憧憬地注视着前方的祭礼。结束后,他们还将分食满桌的贡品,那是社神享用过的东西,他们坚信,落入肚腹会带来更好的气运。

    “灵桃,来,这个给你。”

    祭台后的角落里,岑荣和褚灵桃正紧挨着蹲在一起,各持一根线香烟花,看它们噼噼啵啵地盛放出耀眼光芒。

    “我还是头一回来祭祀大典。”褚灵桃有点兴奋,但更多的是害怕,“荣哥哥,这样会惹得神明不高兴吗”

    岑荣道“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神明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褚灵桃抿了抿嘴唇,托着下巴定定地注视着光焰,“真好啊,这样一来,我也算受到祝福了吧从今往后,神明也总算能想起我了吧”

    线香烟花燃尽了,冒出一缕青烟。

    天色愈发阴暗了,一会儿竟下起雪来,白花花的漫天飞舞,像葬礼上纷飞飘洒的纸钱。

    眼见降了瑞雪,祭台前的众人不由激动万分,只觉神明吃饱喝足后,正醉醺醺地在空中散步消食,准备降给苦荞村许许多多的好运与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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