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又聚在了蓝天旅行社的地下法场。

    一夜不见,李义亭好像变了个人。原本瞧着挺精干强悍的,现在却形容憔悴,神思倦怠,眼底泛红,两个黑眼圈都快垂到胸口了。一见胡玉山,他就嚷嚷着要快点举行观落阴仪式。

    阎昀大着胆子道“李处长,您今天就别下去了,还是换我来吧。”

    “你别管我,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李义亭劈手夺过一枚红布条。

    殷槐见阎昀那忐忑不安的小模样,叹了口气,“阎昀,你在上面守着,今天我下去。”说着,便伸手取了一条给自己戴上。

    他的面貌本就苍白而端秀,此刻蒙了双眼,淋漓鲜艳的红衬着毫无血色的肌肤,仿佛成了鬼庙中供奉的一尊诡美的神像,就是烈日之下,都散发着森森寒意。

    “楚离原。你呢”殷槐语带迟疑,“你有想见的人吗”

    楚离原摸摸脑袋“啥”

    “没什么。”殷槐在红布之后合上眼睛,“开始吧。”

    殷槐睁开双眼。

    面前,就是那个永远潜藏在阴影中的世界,视线所及之处,尽皆灰沉暗淡,时不时有模糊的白色光晕和黑影一闪而过,如若置身于一部老旧的黑白默片。

    不过,对殷槐而言,无论怎么样的世界,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循着胡玉山的铃声和指示,殷槐翻山越河。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失去了界定,他只是走着,走着,不断前行,距离亡魂山越近,四周景物也就越诡谲狰狞。屋舍楼台,树林荒野,全都被阴风鬼影所包围。

    “嘎吱。”

    直到一脚踩上散落在厚厚松针上的白骨骷髅,殷槐才惊觉已到了亡魂山。他抬起头,透过如云如盖的松针,看前方那一抹清清冷冷的银白月色。可此乃冥府,无日无月无星,并不会有月光的垂怜。

    那是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连绵起伏的群冢之中,晶莹皎洁如一枝新绽的琼花。他周身晕散着飘渺的薄光,剔透又纯粹,仿佛灵魂都暴露在了躯壳外面。

    少年浅浅一笑,朝殷槐伸出手。

    殷槐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他的眼瞳是极其清浅的灰,像两颗明净的玻璃珠,虽可倒映这世间万物,却没有温度,亦无感情。唯有这一刻,他的瞳孔不再是空的、冷的、冰的,就像被仙人妙笔点睛,一下就有了灵魂。

    “阿离”

    殷槐魂也丢了魄也落了,他像是入了魔障,怔怔忡忡地穿过无数幽魂与坟冢,慢慢地,靠近那轮山巅之月。

    “阿离是你吗”

    此刻,站在少年的面前,他倒辨不清那张面容了,只是恍惚瞧见乌云般的墨黑长发倾泻下来,簇拥着玉兰花般的雪白面庞。

    “是我。”少年柔声回应,容颜在幽暗的瞬间闪亮起来。他略略倾过身子,纤细的手掌捧起殷槐的脸颊,细微的鼻息落下,透着淡淡的冷香,确实和殷槐遥远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你终于来接我了。我一直在等你。”

    “殷槐,我好想念你,每一日,都为你寸心如狂。”

    殷槐

    殷槐嘴角那抹极浅的温柔笑意霎时凝固了。

    殷槐殷槐

    他竟然叫自己殷槐他怎么可能叫自己殷槐

    殷槐如梦初醒,眼神一瞬清明,再无眷恋。他划破指腹,抬手抚向少年的肩膀,缓缓往下,指尖准确地落在心脏的位置。

    血液化作的细密红线,迅速在少年周身蔓延,他像一只被蛛网困住的白蝴蝶,不挣扎也不抵抗,只是静静盯着殷槐,嘴角泛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殷槐,你怎么了我可是阿离啊”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外面的广阔天地吗你不是要带我逃离注定毁灭的宿命吗”

    “殷槐,你食言了。你现在和当年那些大\\法师们一样,钳制我、束缚我、诅咒我,让我身死形灭,天上地下再寻不到一丝踪迹。”

    说着,少年迎风而长,身形开始拔高,容貌褪去青涩稚嫩,轮廓变得更深刻分明,眉眼之间,尽染凛冽而邪性的鲜艳。

    不过数息之间,他便成长为了一位美丽的青年,那模样,和楚离原别无二致。

    “楚离原”冲殷槐笑得灿烂,露出尖尖的洁白犬齿。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我在异界过得快活自在,你为什么偏不肯放过我”

    “十万一千九百五十一次的召唤,你全身的血,要被耗干多少次啊”

    “可惜啊,换来的是个什么都不记得了的二傻子。”

    “闭嘴”殷槐一声怒喝,灰眸中寒意席卷,肆虐凛冽。他催动法力,红线越织越密,迸射出愈加刺目的光芒。

    “失了记忆又如何哪怕他只剩一缕残魂,我也要把他带回身边”

    在红光的烧灼下,少年便如朝日下的露珠不断蒸腾,很快就化作一缕袅袅青烟,就此飘散无踪。

    月光消失了,殷槐仰起头,只有阴沉森冷的天空无限蔓延。

    事情稍微有点麻烦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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