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日晚上八点,飞机降落在省城的机场。江逾白的妈妈亲自开车来接他。回家路上,妈妈问了江逾白很多问题,包括他在北京是否习惯,与同学们相处是否愉快。
江逾白所在的国际高中奉行“小班教学”模式。他们班上只有十一个学生,其中还有六位不是中国人,那些学生来自泰国、韩国、新加坡等地的富裕家庭。坦白地说,江逾白在高中遇到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很友善。他和他们相处融洽。不过,他最好的朋友依然是林知夏。
他和林知夏约定,十月二号在省图书馆相聚。
十月二号当天,早晨四点十分,林知夏突然醒了。
室内光线昏暗,天还没亮。
毛绒小企鹅被林知夏搂在怀里,墙壁是淡淡的粉红色,她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棉被。她沉浸在温暖又安全的环境里,正准备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肚子突然一阵绞痛,痛得她叫都叫不出来。
林知夏慌张极了。
她刚缓过劲,就打开门,喊道“妈妈,妈妈,我肚子好疼”
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从睡梦中惊醒。
妈妈披上外套,光脚走到林知夏的卧室门前。林知夏裹紧被子,蜷缩在床上。她额头冒汗,浑身发冷,腹部有了沉重的下坠感,这让她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屏住呼吸,勉强缓解痛苦。
怎么回事
可能是阑尾炎。
林知夏昨天晚上还吃了满满一碗饭,今天白天就要去医院割阑尾吗
恐惧化作一朵乌云,笼罩在林知夏的头顶。她深深地担忧着自己的命运,心中又惊又怕,而妈妈摸过她的脑袋,却让爸爸和哥哥都离开她的房间。
林泽秋吓得脸都白了“我们直接打120吧,她疼成这样了,会不会是急性白血病”
爸爸脚腕一拧,差点摔倒。他疾步走向客厅“我们快点打车,去省人民医院。省人民医院是最好的医院,120急救不一定会把夏夏送到省人民医院”
林泽秋刚从床上爬起来,这会儿还没穿好衣服。他匆忙找出外套和长裤,结结巴巴说道“爸爸,你、你带上钱和手机,我去街上拦一辆出租车。”
林泽秋和爸爸说话的时候,妈妈关紧了林知夏的房门。妈妈坐在林知夏的床边,缓声喊她的小名“夏夏,还难受吗”
林知夏闷声回答“妈妈”
妈妈说“夏夏能站起来吗妈妈扶你去一趟厕所,看看你的裤子。你十三岁了,该来了,妈妈朋友的女儿十二岁就来了。”
林知夏明白,妈妈说的“来了”,指的是月经初潮。
经过妈妈的提醒,林知夏后知后觉地感到,肚子并不是最难受的地方。她从床上坐起来,往前挪开一点距离,她的双眼顿时涌现水光“我我把床单弄脏了。”
妈妈柔声安慰她“没事,夏夏,妈妈马上给你换。”
这个时候,林泽秋没敲门就闯进来说“妈,你看好林知夏,我去街上拦车。”
林知夏立马用被子把自己盖住。她盘腿坐在床上,因为腹痛而向前倾倒,被子罩着她的脑袋,她深陷在密不透风的环境中,妈妈还对哥哥说“行了,秋秋,别折腾了,你和你爸爸都回去睡觉吧,夏夏没事。”
林泽秋的呼吸凝滞。
他穿着一双凉拖鞋,身上只有一件宽松的背心和一条四角裤,他站在冷风阵阵的客厅里,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只说“林知夏病得很严重,我们今天要去医院。她很乖的,从小到大没骗过人,如果不是肚子痛得要死,她不会在早晨四点把我们都叫起来,爸爸妈妈,别耽误时间了,我去街上拦车”
妈妈急忙挡住他出门的路“林泽秋,你别折腾了,你回屋待着去吧。我说过了,你妹妹没事的,妈妈能看出来。”
林泽秋认为,林知夏状况不妙,必须立刻去医院,他差点和他妈妈吵起来。
妈妈和爸爸悄悄说了几句话,爸爸松了一口气,转头去做儿子的思想工作,但又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明白。
爸爸确定,省立一中实行了性教育,肯定普及了这方面的知识。先前他在省立一中参加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老师曾经讲过生理卫生健康教育,还让各位家长注意孩子们的心理状态。
爸爸就把儿子拉到沙发上,委婉地告诉他“你妹妹啊长大了。”
这七个字,足够了。
爸爸讲不下去了。
林泽秋仍然没理解爸爸的意思。倘若他是林知夏的姐姐,那他早就应该领悟了,但他是林知夏的哥哥,从没有过相关经历。他百思不得其解,思维越发阻塞,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林知夏长大了,和她这副可怜的样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林泽秋焦虑地站起身,在他们家的客厅里来回走动。
而林知夏刚被妈妈带进洗手间。
妈妈翻出来一包卫生巾,当着林知夏的面,把卫生巾拆开了,轻轻地递到她的手里。
这是林知夏第一次触摸到展开的卫生巾。而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那一条床单。她绝对不会再把床单弄脏了她一定会注意的。
妈妈走出卫生间,飞快地换好林知夏的床单,又把林知夏扶回床上。林知夏紧紧地裹住被子,泪眼汪汪地问“妈妈,你第一次来月经肚子也很痛吗”
妈妈诚实地告诉女儿“有些人很痛,有些人不痛。你是妈妈的女儿,就和妈妈小时候一样,苦了你了。”
林知夏委屈巴巴地侧过脸,脸颊贴上一条干净的枕巾。她小声问“我每个月都会这么难受吗”
“不会的,”妈妈抚摸她的额头,沾了满手的汗水,“过了今天就好了,夏夏不要害怕。妈妈去给你灌热水袋,煮红糖姜汤水。”
林知夏却说“妈妈别走,妈妈”她牵住妈妈的手腕,这一瞬间又回到了幼年时代。那时候,她怕黑又怕鬼,还怕外星人抓走她,每天夜里都要妈妈哄她睡着这个状况在林知夏六岁之后,就有了明显的改善。
而她如今十三岁了,当她的身体不舒服,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还是她的妈妈。
妈妈喊来了爸爸。
爸爸承担起照顾女儿的重任。他在厨房烧水,嘱咐林泽秋去找热水袋。
林泽秋终于搞清楚了林知夏的状况来源。他们班上也有个女生,每月总有两三天抱着热水袋来上课。男同学背地里说,这个就叫“生理期”,林泽秋无意中听过同学们的探讨,方才知道处于“生理期”的部分女生需要热水袋和暖宝宝来缓解不适。
林泽秋一个箭步冲向储藏柜,找出一只大容量的热水袋,拿到洗手间清洗干净,再把热水袋交给爸爸。
爸爸往袋子里面灌满开水,又用干净的毛巾包裹在热水袋的表面,再用一团毛线球的软线扎好毛巾,防止毛巾散开,烫伤林知夏。
爸爸片刻没耽误地把这个热水袋送到了林知夏的手中。
林知夏抱紧热水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早上八点,她被自己的闹钟吵醒。
林知夏讨厌闹钟的声音。她从来不定闹钟,除非有大事发生。她想了一会儿,记起今天要和江逾白见面。
今天要和江逾白见面
林知夏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可她现在有气无力,别说去一趟省图书馆了,她连自己家的大门都走不出去。她只能拿起床头柜上的话筒,费劲地拨出一串手机号。哪怕她现在状态不佳,她也能背诵江逾白的所有电话号码。
此时此刻,江逾白正在收拾书包。
江逾白从北京带回来一些土特产。他想把土特产送给林知夏当礼物。他刚拉上书包拉链,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林知夏家的电话号码,他立刻按下接听“早上好,林知夏。”
在这一通电话里,林知夏气若游丝地说“江逾白”
江逾白和林知夏认识四年,从没听她用这种语调说过话。想当初,林知夏接种完乙肝疫苗,在教室里发了高烧,她的声音都比现在要有力气。
江逾白追问道“你怎么了”
江逾白的卧室在三楼,窗户正对着花园,园内鸟雀清啼,树影晃动,交织成一副秋意盎然的美景,江逾白却无心赏景,他的情绪跌落至谷底。
林知夏迟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挂断电话,他感到担忧,再三询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现在安不安全”
林知夏怎么能说得出口
上个月,林知夏和江逾白qq视频时,她还坚定地宣称,什么话都能对江逾白说而现在,她面临着难以启齿的困境。
林知夏再一次用被子蒙住头,含糊不清地说“我生病了,过几天就会好起来。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生了什么病”江逾白问她,“昨天晚上六点,qq视频的时候”
林知夏解释道“那个时候,我是健康状态。现在,我是虚弱状态。”
江逾白落座在一把椅子上“虚弱状态你得了急病”
江逾白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联想。
卧室里的一切家具都消失了,他的视野和灵魂仿佛变得空荡荡这种虚无缥缈的意识状态持续了大概两三秒,林知夏告诉他“很小的病,就像感冒一样,就像我四年级打完乙肝疫苗发烧了一样我真的没事,就是没力气说话,声音不好听。我今天不能去省图书馆和你见面了。你等我几天,等我好起来,我会去找你。”
江逾白立刻答应。
林知夏和他说了一声再见,随即挂断电话。
她解决了后顾之忧,再也没有一丝负担,闭上眼睛继续睡觉,睡得昏天暗地。
从早上睡到傍晚,爸爸妈妈都没来叫她。
傍晚五点多,林知夏自己饿醒了。
她坐在床上,连喊三声“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把她的卧室门打开,端来一碗温热的红糖姜汤。
虽然,林知夏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但是,她肚子好饿,吃什么都行。
于是,她喝下了红糖姜汤。
妈妈还说“这碗汤是你哥哥熬的。”
“哥哥熬的”林知夏非常震惊。
要知道,林泽秋生平最讨厌的食物就是生姜。他六七岁的时候,发现哪一道菜里有生姜,就会大吼大叫地跳起来。他非常讨厌生姜的味道。
没想到,林泽秋十六岁这一年,竟然突破了自我,忍受着生姜的味道,站在厨房里,贤惠地熬汤。
林知夏顿时被感动到了。
她顾念着兄妹之情,感慨道“妈妈,帮我谢谢哥哥。”
妈妈给她换了一身衣服,又问“夏夏吃饭吗妈妈留了一碗饭和一盘菜。”
林知夏准备起床,妈妈却让她在床上躺着。
过了一会儿,妈妈拿来一个小桌板,架在林知夏的床上,再把饭菜和碗筷摆到桌板上。
林知夏抱着热水袋不撒手,妈妈干脆握着勺子,喂她吃饭。到了这个时候,林知夏感觉自己好了很多,只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床上躺了三天。
第四天,林知夏恢复了平日里的作息。
她给江逾白打了电话,约他在十月七号的下午一点见面。那天正是省立一中高中部的社团筹备日,如果江逾白愿意和她一起去学校,他能见到很多初中同学。
江逾白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可以。”
十月七号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
下午一点,白云畅游在广袤无垠的蓝天中,教学楼前飘荡着一面鲜明的旗帜,整个高中部热闹非凡,安置在地面的广播喇叭连续不断地外放着一首校歌。
江逾白唱过无数次的校歌,却被拦在省立一中的校门外。
保安问他,是不是省立一中的学生,有没有学生卡,麻烦出示一下。
江逾白辩解,他是省立一中初中部的毕业生。
“毕业生”保安摇了摇头。
保安没放他进去,直到林知夏跑来了学校门口。
林知夏拜托保安用内线电话联系老师。林知夏想到了初中部的竞赛教练翟老师。
在每年的国庆长假、寒暑假期间,翟老师都不会休息,他一定会在学校里组织初中竞赛班的同学们集中训练。此外,翟老师认识江逾白。江逾白是他非常器重的学生,他熟知江逾白的人品,肯定愿意做一个担保人。
林知夏的逻辑缜密。她的推断并未出错。保安依照林知夏的要求,往翟老师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很快,翟老师给出回复,确认江逾白是他们竞赛班的学生,同意江逾白再度踏进校园。
保安这才放行。
林知夏就像往常一样,轻轻地牵住江逾白的书包带子。她拉着他走进省立一中高中部,向他介绍各个社团的发展和由来,还问他“江逾白,你们高中的社团是什么样的”
借着明亮的天光,江逾白仔细审视她的脸。他观察她的表情、面色、神态。他长久地凝视她的双眼,想确认她是不是彻底恢复了健康。
林知夏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是夏天清晨的淡粉色朝霞,也像是春天盛放的浅朱色樱花。
她第一次主动避开他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说“我我高中社团”
“你康复了吗”江逾白直截了当地问道。
“康复了。”林知夏无比坚定地回答。
江逾白与她并排行走。
他们穿梭在浓密的树荫中,两人的影子堆叠在翠绿的树丛里。江逾白回到他们最初的话题“我高中的社团,和省立一中的社团差不多。”
“你想加入什么社团”林知夏问他。
江逾白几乎毫无迟疑地回答“古典文学社。”
高一开学之后,林知夏就成了省立一中“古典文学社”的社长。她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地想,江逾白是真的想加入古典文学社呢,还是因为她做了社长,而故意给出这样的答复。
古典文学社有专门的活动教室。
那间教室位于综合楼的二楼,是一个占地面积不大的房间。室内排列了八张桌椅,还有一张黑板,以及一座摆放着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的书柜。
洛樱学姐是上一任的社长。洛樱在校三年,将古典文学社治理得井井有条。今年七月份,洛樱去北京大学之前,亲手把社团交到林知夏手里,还为林知夏戴上了社长的铭牌徽章。
林知夏就像一个手握实权的社长,充满耐心地带着江逾白参观她的领地和书籍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