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今天这出戏是阁主自己点的,姬恨雪一问戏名,竟是上次他和方梦觉来听过的那出枕檀郎。
    姬恨雪一边听着戏,一边时不时地看向窗外。看那天色再算算时辰,离亥时越来越近了。
    他在想,聂厌白真的会在东岸桥边等他吗如果他没有去赴约,而聂厌白又碰上了刺客,会如何
    转念再想,他才接了杀掉聂厌白的任务,任何担心皆是多余。但若是聂厌白被刺客除去,他的任务也同样无法完成。
    戏才唱了个开头,姬恨雪已经不知道往窗外看了多少眼。
    直到阁主注意到他的异常,问他“窗外有什么还是你有急事”
    “有。”姬恨雪坦白道“有人约了我亥时见面。”
    姬恨雪没说约他的人是谁,因为他相信,他们肯定猜不到会是聂厌白。
    只有方梦觉和林危崖往他看过来,眸中的情绪略显复杂。好似平静的湖面突然落下一颗石子,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阁主没再继续问他,戴着面具的脸瞧不见表情,嘴唇动了动,说道“去吧。”
    “多谢阁主。”
    有了阁主这句话,姬恨雪随即离开了临仙酒楼,直往东岸桥头而去。东岸离酒楼不远,走过一条长街就是了。
    夜里的阆京又是另一番繁华景象,花桥上悬挂着一盏盏灯笼,不少人从桥的这头走向桥的那头。岸边的杨柳随风摆动着柳叶,姿态婀娜。
    姬恨雪没在桥边看到聂厌白,正在四处张望之际,却见桥下的河面停着一只船篷。
    船头挂着一盏风灯,有个船夫正在不急不慢地撑船。另有一个身穿华服的公子靠在船边赏着水中月色,远看极为慵懒,这个华服公子正是聂厌白。
    姬恨雪一个轻功飞向船篷,在船内落了脚。那名撑船的船夫仅仅看了他一眼,倒是丝毫不觉意外。
    他低头一看,靠在船边的人原来已经睡着了。晚风吹拂着他的襟带,那张睡颜在灯与月的映衬下显得恬静而美好。
    如果杀了这个人,就再也看不见这张脸了。
    姬恨雪又开始犹豫起来。
    正在犹豫之间,船身微微一荡,聂厌白从熟睡中缓缓苏醒。看见姬恨雪,他似感讶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喃喃道“阿雪是你来了吗真的是你吗”
    一边说着,聂厌白一边站起身,试图伸出手去摸他的脸。
    姬恨雪下意识地将他的手拂开,回答“是我。”
    “啊,真的是阿雪,我不是在做梦。”聂厌白的声音透出欢快,就差直接扑到对方的怀里。“阿雪,你收到我做的糕点了吗好不好吃”
    姬恨雪实话实说“好吃。”
    聂厌白笑得高兴极了“阿雪喜欢就好,以后我再做给阿雪吃。对了,阿雪没给别人吃吧”
    “没有。”姬恨雪没打算跟他绕弯子,问道“你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聂厌白眨了眨眼,双眸宛如盛着一渊深泓“明日一过我又要回宫了,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阿雪见面。我舍不得阿雪,所以悄悄把阿雪约出来,想和阿雪多待一会儿。”
    这种话再加上这张脸,姬恨雪实在下不去手。
    两人坐在船头,河面是他们的倒影,仿佛正在依偎着一般。
    船篷晃悠悠地过了桥洞,视野之内暂时变得一片黝黑。在短暂的黑暗中,一根手指悄悄地碰了下姬恨雪的手背,又旋即缩了回去。
    出了桥洞,头顶再次变成星空,喧嚣声也再次漫入耳中。
    聂厌白看见有人在河边放河灯,想跟着凑热闹“阿雪,我们去放河灯吧,好不好”
    “好。”
    听见这个好字,聂厌白连忙向船夫道“快,我们要靠岸了。”
    二人一起上了岸,去附近的商人手里买了几盏河灯。
    河边围满了人,聂厌白好不容易挤出个位置,回头冲着姬恨雪招手“阿雪,来这儿。”
    姬恨雪擦过人群来到他的身边,像他那样蹲下,再把河灯放入水中。
    河面虽静,下边却是暗流汹涌,一小股水流将灯带出去,沿着阆河河水流向未知的远方。
    放完灯后,他们出了人群走在街上。
    “听说只要对着河灯许愿,河神就会帮忙实现愿望。”聂厌白小声地问“阿雪你许了什么愿”
    姬恨雪卖了个关子“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聂厌白长长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阿雪是害羞。”
    姬恨雪“”
    人群外,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一名长得像内侍的中年男子朝他们走来。
    到了聂厌白的跟前,那人细声细气地说“殿下,马上亥时便过了,王爷嘱咐过,殿下该回去了。”
    “这么快”聂厌白不舍地看着姬恨雪“阿雪我们还会见面吗”
    姬恨雪沉默了一瞬,点头说“会。”会来杀你。
    聂厌白立刻拾起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阿雪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目送着马车驶向西岸,姬恨雪最终收起了链刃。
    该来的总有一天会来。
    长街的尽头连着一座巍峨府邸,高高的围墙裁剪出四方天色。两道人影翻入墙内,墙边的一树桃花开得正盛,落了满地的花瓣。
    早上姬恨雪刚醒,谢织罗就来找他了。他适才想起阁主说过的话,说谢织罗会告诉他接近聂厌白的方法。
    于是,他们来到了阆河西岸,当朝丞相王遗策的府邸。
    谢织罗在前面带路,两个人悄悄潜入了丞相府内,轻而易举地到了丞相府的后院。
    后院有几间厢房,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却意外地派了很多家丁把守。
    他们藏身在屋脊后,远远看着院里的场景,恰好听见有两名家丁在谈话。
    “我说这两个房间里究竟关着什么”
    “嘘,是两个绝色美人。”
    “大人不怕被夫人知道”
    “这是大人送给太子殿下享用的,听说还是两个少见的地坤。”
    “你一定是见过了长得怎么样”
    “我哪里有这个眼福,都是听大人说的,而且明天就要送进宫了。”
    “要不我们偷偷看一眼反正明天就没了,看一眼总没问题。”
    “这可是要送给太子殿下的,别动那些歪心思。”
    “嘿,难道你就不好奇吗所有人都说当今太子的心智宛若幼童,哪里会懂这些。”
    屋顶的二人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没有贸然现身打草惊蛇。
    “一会儿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趁机潜进屋内偷梁换柱,然后我再来把那名地坤带走。”谢织罗道“我知道以你的身手接近太子不成问题,但近日皇宫守卫森严,想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阁主不希望你到最后无法脱身,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听完刚才的那段对话后,姬恨雪已经猜出了个大概。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皇宫不一定是个好地方。转念想来,若是由他冒充入宫,或许还能救下那名地坤的性命。
    “我知道了。”姬恨雪不作犹豫道“行动吧。”
    谢织罗说了一句小心,率先从他身旁离开,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响动。
    后院的家丁们见状,果真往她逃离的方向追过去,转眼便只剩下了两三个人。
    姬恨雪一个纵身跃到另一边的屋顶,揭开屋顶的瓦片跳了下去。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回身便对上了锋利的链刃,顿时吓得不敢言语。
    是个柔柔弱弱的美人,但绝对称不上绝色二字。
    难道全天下的地坤都是一副柔弱模样
    姬恨雪道“想要离开吗”
    美人浑身都在发颤,弱弱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姬恨雪愣了愣,这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你不怕死”
    美人低头看了眼链刃,抖得更凶了“怕死,可是他们说了,我跑了会死得更惨。”
    姬恨雪道“不跑你也会死。”
    美人满脸写着认真“不会的,他们说了会把我献给太子殿下,是不会让我死的。”
    “他们不让你死,不代表我不会让你死。”姬恨雪试图吓唬他,甚至不惜扭曲事实“而且太子长得很丑,配不上你的绝世容颜。”
    美人眨巴了两下眼睛“真的吗”
    姬恨雪道“真的。”假的。
    这时,门外响起家丁的询问声“谁在里面说话”
    紧接着,又是一阵倒地的声响。
    姬恨雪知道是谢织罗得手了,不再同面前的美人废话,直接敲晕放倒在地。同时趁他昏迷之际,用十方玄机进行了伪装。
    “他们很快就回来了。”谢织罗推门而入,拖起那个美人背在背上,“你千万小心。”
    门关上的瞬间,姬恨雪不经意地看了眼谢织罗的背影,突然觉得她不像个女人。
    果不其然,谢织罗没走多久,那些家丁便回到了后院。刚才的动静太大,连丞相也被惊动了。
    “快打开门。”丞相厉声道“人不见了唯你们是问。”
    “是。”
    姬恨雪假装正在熟睡中,在床上缩成一团,还用被褥盖得严严实实。原因无他,那名美人着装实在太过暴露。
    他还记得那日在晟王府偷听来的对话,此时此刻才清楚明了,原来丞相私底下早已成了二皇子的党羽。
    丞相径直走到床边拉开被褥,见人尚且还在,甩袖转身而去。如果他再往下拉一点,便能看见两柄锋锐的链刃。
    屋外,只听丞相斥责道“再有意外发生,你们的脑袋统统搬家。”
    就这样,姬恨雪在这间小屋内待了整整一天一夜。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里。
    梦中的他坠入了一片冰冷的冰窖,浑身冻得发抖。他一向都很独立坚强,可梦里的他却极度渴望有人拥抱自己。
    次日一早,他和另外一名美人被带上了丞相府后门的马车。
    动身前,丞相叫住他们,指着姬恨雪问“你怎么穿这么多”
    为免链刃被发现,姬恨雪因此多套了两件衣服,他装出粗哑的嗓音“我怕冷。”
    丞相道“到了殿下面前可不能怕冷,该怎么做你们应该都清楚。”
    说是这么说,到底没让他脱下来。
    等马车走后,丞相立刻吩咐旁边的家奴“快去传信给二殿下,就说礼物已经送出去了。”
    马车内,姬恨雪正靠在窗边假寐,坐在对面的美人慢慢向他挨过来,小声地问“我叫风儿,你叫什么名字”
    姬恨雪想都没想便回答“我叫沙儿。”
    风儿道“听说他们要把我们献给太子殿下,沙儿,你觉得殿下是什么样的是英明神武呢还是温润尔雅呢”
    姬恨雪睁开细长的眸子,在看了眼他后又闭上了“都不是。”
    风儿感到乏闷无聊,接着问他“沙儿,你的信引是什么味道的是酒味吗”
    信引是什么
    姬恨雪想了许久才想起它的意思“应该是吧。”
    风儿讶然道“你连你自己的信引都不知道你自己闻不到吗我还以为你喝了酒呢。”
    姬恨雪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反问过去“你呢你的信引是什么味道”
    风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是茉莉花的香味,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喜欢”
    姬恨雪嗯了一声“挺香,不过他估计没办法喜欢。”
    风儿面露不解“为什么沙儿你如何知晓”
    “因为”因为你家殿下还没分化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听得外面的人在说话。
    赶车的车夫笑嘻嘻道“奴才见过金公公,车上便是我家大人送给太子殿下的礼物。您看”
    金公公尖着嗓子道“把礼物都抬进来吧。”
    车夫道“回金公公,这礼物不用抬,可以自己动。”
    金公公来了兴趣“哦怎么个动法”
    车夫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金公公捂嘴一笑。
    “丞相大人有心了。”金公公道“那就让他们下车跟我走吧。”
    帘子被一只手掀开,姬恨雪紧跟着风儿下了马车。他们是从后门进的东宫,直接被带去了太子的寝殿。
    金公公让他们在殿外候着,低声道“殿下正在里面休息,等会儿步子记得放轻慢些,叫你们进来再进来。”
    “是。”
    金公公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在二人面前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
    姬恨雪埋着头,而他身边的风儿则把头抬得很高,生怕别人看不见他那张脸。
    “就你了,跟我来吧。”
    姬恨雪没听见风儿的动静,抬头看去,发现金公公正站在他的面前。
    风儿抓住金公公的一片衣角,急忙追问“那我呢”
    金公公甩开他,嫌弃地擦了擦手“殿下没说要你,你啊,就先乖乖在这儿待着。”
    风儿顿时双眼无神地坐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姬恨雪立在原地没动,他没想到会这么轻易见到聂厌白,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金公公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进了殿内一看,聂厌白正靠在榻上休息,闭着眼睛吩咐“可以下去了。”
    “是。”金公公很快退了出去,出去前还悄悄地对姬恨雪说“好好伺候殿下。”
    姬恨雪“是。”
    半晌没有动静,聂厌白仍靠在榻上,双眉紧锁,声音听起来有点急躁“来我这里。”
    姬恨雪闻言慢慢走过去,刚一靠近便闻到了一股甜味,好似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一碟甜腻的糕点。
    可是离他最近的只有聂厌白,仔细嗅了嗅,这气味像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咽了口唾沫,莫名感觉喉咙有些干,但这样的反应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看着聂厌白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姬恨雪放在链刃上的手又收了回去。
    他凑近了问道“殿下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聂厌白蓦地睁开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双眼睛仿佛含着两团欲火,“阿雪,是你吗”
    姬恨雪沉默片刻“是我。”
    聂厌白抬了抬嘴唇,额角浸出一层薄汗,“阿雪,你喝酒了”
    怎么又一个说他喝了酒
    姬恨雪低头闻了闻,果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可自己明明没有喝酒。
    他很快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变。
    难道是聂厌白分化成了地坤而他分化成了天乾现在该怎么办
    聂厌白还在说话,看上去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阿雪,你能不能靠近一点”
    姬恨雪灵机一动,俯身按住聂厌白的肩膀“躺下别动,我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聂厌白阿雪,我好像分化了。
    姬恨雪我知道你分化成了地坤,我不会嫌弃你的。
    聂厌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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