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长风絮,春困厌厌,金光善被思思左劝右劝吃了好些酒,一时倦怠,便囫囵个儿躺在银丝竹榻上睡死过去。恍恍惚惚间,悠悠荡荡,他仿佛觉得自己乘白鹤飞升起来,一番腾云驾雾寻入逍遥太虚仙境。仙境两道瑞气森森,彩鸾自九霄下五云,直入天门。而天门左右两边悬有一副前朝佳人所作的对联
    寂寞寒窗空守寡,
    梧桐朽枕枉相栖。
    金光善默念几遍,引以为好对,不觉细细记在心里,好下次寻花问柳时拿出来卖弄。穿过这碧落神仙境的天门,再往里走百余步,竟有一观音庙,庙内纱幔薄垂,轻绡香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之间似有一太真姑女独坐在大殿中央鼓琴,宛如玉葱般的手指划过琴弦,拨出一段哀哀轻叹的浅吟,她和着琴语低唱道“万万千千恨,前前后后山。傍人道我轿儿宽。不道被他遮得、望伊难”
    金光善宛若痴儿一般立在观音庙门口,仔细听了几刻,方才辨出庙中女子所唱,乃辛幼安所作之词南歌子。虽说唱的是女怨情恨,但那仙姑吐气如兰,歌音玄妙,久久绕梁而不散,令闻者甚为动情。忽而琴声一滞,那女子竟挑帘从庙内款款走了出来,云鬓微松,手拈腥红,笑意盈盈道“请问这位仙君,可是兰陵金氏宗主金光善”
    金光善见来者是一个出水芙蓉的美人,不知不觉间喜上心头,忙作揖道“正是不才。今日与神女相见也是一道缘分,想不到神女竟知金某姓名”
    那仙姑笑道“我住在此处二十年,等了宗主二十年,如何不知”
    话音未息,面前的仙姑衣衫尽落化作一汪春水软在金光善身上,娇弱无力,波浪有致,她口中念念有词道“善郎,善郎,奴奴在此处等您二十年了,快带奴奴回金陵台吧。”
    美人在怀,金光善自然千应万应,甚至来者不拒,他刚要搂着神女共赴庙中缱绻,忽见面前飘过一阵白烟,瞬息间观音庙便幻化成一座勾栏院,而怀中的美人也恰巧抬起面庞,原本艳如春桃的脸化作一副白骨。只见她用枯瘦的手指紧紧地攀着金光善的手臂,阴测测地笑道“善郎,你不记得我了吗”
    “鬼有鬼”金光善被这张美人鬼面惊得后退两步,下意识劈手就砍,惊慌失措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滚开。”
    那美人骨似是没想到他如此绝情,旋即满腹愁容,哀怨道“善郎,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孟诗呀。”说着“孟诗”的手掌摊开,从已化作森森白骨的指间落下一颗珍珠,“我为你生了个儿子,他叫阿瑶,今年已经满二十了。阿瑶很乖很懂事,他一直很想念你”
    孟诗,竟然是孟诗想不到二十年过去了,不仅那个小崽子来讨债,连他这个短命鬼的娘也阴魂不散
    金光善叫骂道“千人骑万人骑的烂货,不过是和你玩玩而已,还舔着脸当真了。指望我娶你,白日做梦说不定那个野种根本不是我的,要不是看他有点用处,我才懒得让这个野种认祖归宗。二十年前的烂事,休要叫我负责”
    谁知“孟诗”的白骨听后大受刺激,疯了般扑向他,掐住他的脖子“善郎为这般对我二十年前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要娶我吗,为什么要骗我”见金光善转身要逃离她的温柔乡,“孟诗”竟扯了一把铁链吱喳乱叫的奔去锁他,大有在此处同归于尽之势。金光善夺过铁链朝“孟诗”的骷髅一甩,大吼道“你这贱人去死”只留这一句便尖叫着从梦中醒来了。
    然而醒来之后,他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金漆红墙,雕梁画柱,乍看去颇为宏伟气派,匍匐在地上细嗅,庙内飘着一股极其虔诚的香火气息,而大士殿左侧、飘渺的纱幔之内隐隐有琴音传来,颇像思思前几日弹得那首助兴的曲子,但听久了又觉得哪里不同。兰陵金氏虽然不善音律,但好歹是乘坚策肥、履丝曳缟的仙门世家,总能品鉴其一二。金光善品出这琴声来者不善,虽是絮絮绵绵如情语,但其中总有几段曲调透着违和与古怪,像是“笑里刀剐皮割肉,绵里针剔髓挑筋”,当真是温柔乡里藏杀机,就等着图穷匕见的那一刻,要他性命
    金光善拖着不太听使唤的手脚,东抓西挠地扑腾了几下,想从冷硬的青砖上爬起来逃命,可还不待他站稳,便发现体内的金丹运转不畅,像被什么东西栓塞住一般,全身经脉逆行,如果强行催发灵力求救,则有七窍流血、丹毁人绝的危险。
    于金光善而言,纵横百家二十余载,以自私自利、圆滑狡诈著称,除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之外,从未失手。不管是伐温岐山,还是和聂氏、蓝氏权利相争,一次也没有落人下风。可如今阴沟翻船,又栽倒在色字的刀刃上,如果他中午不听思思那婆娘的蒙骗,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现在回想起往日种种,金光善顿觉自己叫糊涂油蒙了心,思思那个娼妇十有八九在逢场作戏糊弄他,什么温柔小意全是狗屁于是,他恶毒地咒骂道“不得好死的贱人,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敢收了我的钱替别人办事,看我出去了不扒了你的皮”
    金光善如此一边想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向外逃,然而在他的手摸到门板的那一瞬,虚空中突然驱开一道惊雷,烈风与白电相搏,将整个黑夜映成白昼。而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伸手难见五指的大殿中原来有两道影子,有个女人正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自身后溢散开来。
    “咦啊,啊啊啊。”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口中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吼叫,宛如刚才那个噩梦中化为白骨的孟诗。
    金光善目视前方,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你是谁”
    一个不阴不阳地声音接道“善郎,奴家在此等候您二十年了,您忘记奴家了吗”
    梦,跟梦里一样是孟诗是孟诗那个贱人来索命了
    金光善灵力尽失,只能握着佩剑的剑柄壮胆,他战战兢兢地回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又不是我害死的,要索命找阎王去索,快滚回地府里去”
    那声音笑道“善郎还在人间,我怎么舍得自己去死要死你得陪我一起死。”
    “一起死”三个字未息,门外便又轰下一道春雷,照亮了观音庙漆黑的大殿。坐以待毙非金光善做事之信条,他趁机握紧手中的剑,回身猛地一劈不管身后是人是鬼,总要搏一搏再说。可等到回身剑落的那一瞬,在惨白的光亮之下,面前赫然出现的是思思满是血痕的脸
    她的嘴被绞烂,舌头也被生生拔了出来,眼睁睁看着金光善手中的寒刃砍在自己额头中央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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