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兰陵。
    四月春风满瑶水,雪魄低护金麟台,白花冷澹需人爱,笑问君从何处来。
    蓝曦臣独自穿过一园粉面含羞的金星雪浪,提衣款步上了小楼。思思的婢女已经在楼梯口候了小半个时辰,见他来了,忙往屋子里面引,边走边通传道“夫人,夫人蓝宗主到了。”
    原本暗传信笺只想试他一试,看蓝曦臣究竟会不会为了寻真相而来,没想到他真的为了金光瑶来了。
    思思心中五味杂陈。
    有道是,人生在世,横竖受摆布于一个情字。不管是达官显贵,帝王将相,秦楼楚馆,痴男怨女,均不能免俗。思思既非圣人,又非庵里的姑子,根本做不到清心寡欲,自从几年前云萍城一别,她便对这个白衣仙君念念不忘,奈何当时她年老色衰,无法企及仙人之一袖,只得将这份痴心妄想埋在心里。可今非昔比,谁又能想到,短短数年之后,她不但靠着丹药返颜回春,享尽荣华富贵,还能有机会再次遇见她倾心之人。虽说大部分时间只能远观,但聊胜于无,也足够慰藉她那空虚的香魂。
    只可惜世间万事十全九美,几年不见,仙君姿容未改,但身边的位置已被人提前占了,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光瑶。
    思及此,思思神色一阵恍惚,十指丹蔻深深地嵌入掌心。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至少身世清白,男才女貌,左右也是佳配。哪知这位蓝氏仙君竟不按常理行事,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一条毒蛇。
    那个心肠歹毒的小崽子和他娘一样,是个不识时务的贱人都是勾栏院里出来的,凭什么他要独吞泽芜君仙侣的位置。论让男人舒服的方法,十个金光瑶也比不过她思思一个,既然蓝曦臣能接受勾栏院里出来的,自然也能接受她,更何况她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金光瑶被蓝曦臣厌恶,她便有机会将她的仙君弄到手。
    一想到日后除掉金光善和金光瑶这对碍眼的父子,和心上人缱绻的好日子,思思忍不住偷笑出声,转身掀开帘子,迎了出去。
    她微微一福身,对着蓝曦臣行了个常礼,柔情似水道“请泽芜君安。”
    若说今日这身打扮,乃是思思精心设计过的,鲛绡如烟似雾,笼在月白色的裙纱之上,与姑苏蓝氏之蓝遥相呼应,雅致至极。而低手投足之间,温顺贤淑,神态竟与金光瑶有三分相似。
    蓝曦臣眉头微蹙,心底隐隐升起几分不耐,开门见山道“不知思思夫人今日约在下前来,有何事相告”
    提前准备好的一番说辞被原路堵回去,思思怔了怔,再次鼓足勇气再次开口道“蓝宗主不如进屋一叙”
    “不必了。”蓝曦臣手握裂冰,静静地立在二楼的回廊之上,客气而疏离道,“夫人乃有夫之妇,蓝某也是有家室的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与礼不合,还请夫人自重些。”
    蓝曦臣一席话下来,绞得思思万箭攒心。若不是还在外面,她简直要抱着枕头嚎啕大哭起来。为了今天私会仙君这一面,她不知准备了多久,上至钗环罗裙,下至一颦一笑,一遍遍地反复思量,一遍遍对镜自照,如此费心费力的行事,最后竟败于“孤男寡女,与礼不合”八个大字,真是可悲又可笑
    但是,望着蓝曦臣那双深邃沉稳的眸子,思思又镇定下来。
    不,不对。
    一定是金光瑶,一定是他
    要不是那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小崽子,蓝曦臣何至于如此冷漠,他明明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了,即便是站在勾栏院里,也从没有流露出半分嫌恶。一定是金光瑶对她有所防备,在背后使了什么毒计,害蓝曦臣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想到恨处,思思的手指绞地更紧。
    不论何朝何代,蓝氏以雅正修身治家,最为古板。只要将金光瑶所做之事一五一十地捅到姑苏蓝氏,滥杀无辜、图谋弑父、私藏邪曲,三桩大罪压下去,她就不信蓝曦臣无动于衷。
    小崽子,一不做二不休,初一十五你可别怪我
    “蓝宗主言重了,我今日找您来也是有要事相商。兹事体大,不得不请您单独赴会。”思思遣退婢女,倚在栏杆上柔柔地说道,“不进屋说也可以,左右四下无人,我们站在回廊上讲也是一样的。”
    蓝曦臣道“多谢夫人体恤。”
    话说此时蓝宗主眼前,端的是一副美人凭栏之景,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几番搔首弄姿蓝曦臣都没有反应。思思悻悻地立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勉强道“不知我的信蓝宗主读过没有”
    蓝曦臣点了点头,应声道“读过了。”
    思思忽然有些雀跃,她追问道“那蓝宗主怎么看”
    蓝曦臣道“我一个字也不信。”
    思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诧异道“为什么我在信中所言,句句属实蓝宗主乃当世之君子,岂能不分是非黑白”
    蓝曦臣笑道“夫人的话真是好笑,仅凭一封书信就要给阿瑶定罪,且不说我,一旦传出去整个兰陵金氏都要成为仙门笑柄。阿瑶素来恭谦识大体,又孝顺父亲,夫人信中所言滥杀无辜、弑父逆上、私藏邪曲三桩罪名皆为莫须有,如果夫人适可而止,我既往不咎,但如果夫人一意孤行,伤害了阿瑶的清誉,我姑苏蓝氏定不会善罢甘休。”
    思思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蓝曦臣会一个字都不信。她甚至已经想好如何利用这封密信逼蓝曦臣就范,从了她一厢情愿的痴望,但如今竟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慌慌张张地说道“蓝宗主,就算不信金光瑶滥杀无辜之罪,但弑父逆上、私藏邪曲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得不信。”
    蓝曦臣眉头一皱,问道“夫人此话怎讲”
    思思道“难道信中所附的那张残谱不就是证据吗金光瑶用性命威胁我,逼我给金宗主弹奏这首琴曲,奴家虽然愚笨,但也知道这不是好东西金宗主危在旦夕,要被亲生儿子谋害,你让我如何袖手旁观”
    金光瑶既然有弑父之心,他给的那张琴谱自然不是什么善茬,她心里一万个清楚,多半是什么损伤心性的曲子,准备暗算金光善于无形。思思暗忖道只要有这张琴谱在,金光瑶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蓝曦臣精通音律,一看便知琴曲中的门道。到时候真相大白,不由得众人不信。
    谁知蓝曦臣却道“如果夫人觉得琴谱是不祥之物,大可以禀明金宗主,是好是坏一查便知,为何特意将此事告诉在下”
    思思被问的方寸大乱,胡乱解释道“蓝宗主琴技精湛,所以我才求助于你,而且、而且家丑不可外扬,毕竟是金氏的家事,所以”
    “思思夫人,蓝某姓蓝不姓金,严格来说也是外人。”蓝曦臣不愿同她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说道,“舍近求远者,劳而无功。不管你打的什么注意,最好三思而后行。你说这张琴谱是阿瑶给你的,但观琴谱的字迹绝非阿瑶所写,事发时又无第三人在场,而照着谱子弹出来的琴曲,也不过是一般的曲子。”
    “所谓颠倒黑白,不过嘴唇上下两层皮而已,怎么编都行。还是说,夫人觉得阿瑶挡了你的高升之路,恨不得斩草除根,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思思咬牙否认道“蓝宗主想多了,绝无此事。我不过是金光善的妾室,平日安分守己,能与小辈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怕他走偏,闹得父子离心,反目成仇,所以想尽一尽提醒之责罢了。”
    话未说完,蓝曦臣倒是笑了,“恕在下直言,阿瑶的母亲仙逝多年,早已不在人世。就算要管教,也是金宗主和金大公子的事情,轮不到夫人插手。况且我与他有婚约在身,即使金宗主想管,也要看我同不同意。今日之事我当做没听过,也没见过夫人,请您好自为之。”
    说罢,蓝曦臣从袖中掏出密信,当着两人的面一点点烧成灰烬,意犹未尽地“叮嘱”思思道“时辰不早了,夫人也该回去休息了。但在夫人走之前,在下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思思气得两眼发昏,但还是不甘地站在那里,怨愤道“蓝宗主想对我说什么”
    “人心不足蛇吞象。”蓝曦臣温柔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刀刀割尽她性命,“如果你敢动阿瑶,黄泉之下必有你的位置。”
    思思冷笑不止,讥讽道“蓝宗主,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被一个窑姐生的孽种玩弄在股掌之间,你就真的不知道他背着你,做过多少事吗”
    蓝曦臣慢慢走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知不知道不重要,信不信才重要。”
    思思恨声道“你根本就知道什么都知道”
    蓝曦臣道“或许吧,但这与你无关。”
    赶走思思之后,蓝曦臣独自一人倚在栏杆上,望着楼下满园的花海。
    平心而论,金光瑶所做之事,他不是不知,也不是不信。不论是他派出去调查的门生所禀,又或是魏无羡所提,薛洋所述,甚至是思思那封目的不纯的密信,除了细节有些许差别之外,内容几乎一模一样,根本不容人辩解。
    也许他看到的金光瑶与别人看到的全然不同,即使在他面前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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