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五更将尽。

    月堕云深处,不知晨晞,不闻朝露。

    魏无羡独自守在静室外的回廊上,怀里抱着把老蒲葵扇,席地而坐。卯时未到,天色将明未明,正是双眼困酣之时,欲开还闭,倦意深浓。而他面前燃着一小泥炉,炉上坐着银质煮药铛,新泉入汤,文火煎烹。

    魏无羡小睡片刻便睁开眼看看火候,又拿起小棍拨弄几下炉中残炭之后,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继续梦会周公。

    如此反复了大半个时辰,直至微火小沸,药气入云香,魏无羡闻见扑鼻的药香,彻底清醒过来。而后随手拿起两块叠好的厚纱布,垫在手下,将煮药铛从炉子上端起放在一旁,然后熄灭炭火,准备滤渣取汤。

    蓝二公子骄纵断药的后果,就是当晚发了微热。

    魏无羡睡到后半夜,总觉得蓝忘机的身体有些发烫,但摸其额头触手冰凉,并无发热之兆。试了几次之后,他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伸手推推蓝忘机,轻声道“蓝湛。”

    蓝忘机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又摇了蓝二公子几下,试着叫醒他,“蓝湛,蓝湛,醒醒。”

    蓝忘机还是没有醒。

    魏无羡有些慌了,来回几番探查,着急间无意中摸到他耳后根处

    果然,触手滚烫。

    自从几年前蓝忘机在大雪中跪了一夜,高热不退、人差点烧没了之后,魏无羡和蓝曦臣便十分忌讳他的发热之症。

    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甚至轻轻打声喷嚏都免不了要劳师动众一番,直到姑苏蓝氏的医师们“三堂会诊”,确认蓝二公子康健如初、身体倍儿棒方才罢休。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在发现蓝忘机有低热的症状后,魏无羡披衣而起,硬是深更半夜把医首从被窝里“请”出来问诊。所幸蓝二公子此次虚惊一场,只是由于没有按嘱服药而导致的伤情反复。待重新开了方子,配了药,蓝氏医首才终于在“含光夫人”千恩万谢的欢送声中被“送”出静室,回去补觉。

    而魏无羡则拿着方子,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躺在床榻上的蓝忘机,气得牙根发痒。重生以来,因为带着上一世的遗憾,总想在这辈子全部给蓝湛补回来,所以对他千依百顺,格外骄纵。谁承想,这一来二去竟然把从不恃宠而骄的含光君给惯坏了,简直始料未及。

    如今的蓝二公子越来越皮,虽然在外仍是一副生人勿扰、冷若冰霜的模样,可回了云深不知处却是另一番奇景。一向以雅正自律的含光君,竟对着魏无羡食言而肥、颠三倒四、任性恣情花样之多堪比十八般武艺。

    每逢遇到这种情况,只要不太出格,魏无羡都由着他胡闹至尽兴;偶尔闹得过分才对他吹胡子瞪眼,但也仅仅是装装样子,反倒助长了二公子的“嚣张”气焰。

    哎

    魏无羡吞了自己种下的“恶果”,一边腹诽着“含光君是磨人精”,一边伸出手指戳了戳蓝忘机的脸。虽然年逾双十,可脸上稚气未退,瞧着也还是个刚长大不久的孩子。前世及冠年纪的蓝忘机可没现在生动,当年变故丛生,而他自己又不懂蓝湛心意,重重因果相加,硬生生将蓝二公子逼成了古板无趣的名门雅士。虽然盛名在外,但并未开心过一天。

    即便二人多年后重逢,再续前缘。蓝忘机的性情稍有变化,可古板无趣已深入骨髓,无药可医。就算他再撩拨耍赖,也远没有今世之活泼,甚为遗憾。

    戳了两下蓝忘机的脸颊之后,魏无羡便不再舍得动他。轻轻替蓝二公子揶好被角,魏无羡拿起医首留下的伤寒杂病论走出静室,一面借光夜读,一面摇着蒲扇煎药,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如此打发了后半夜的时间。

    正在魏无羡沉淀药渣准备取汤的时候,蓝忘机却突然衣发不整的从内室匆匆跑出来。

    姑苏蓝氏有不可疾行的家规,虽然魏无羡总当它放屁,但蓝忘机甚是自律,很少破戒。现在这般衣衫凌乱、发散不束的情形实属罕见,魏无羡急忙问道“蓝湛,你怎么了”

    蓝忘机不答,只是忽然蹲下身抱住他。

    魏无羡被他突袭地一个趔趄,差点平躺在地上。依他与蓝湛相处的经验,不用说,定然是又惊梦了。

    魏无羡抱着蓝忘机,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二哥哥,刚才做恶梦啦。”

    蓝忘机点头,而后闷闷道“我梦见你没了。”

    魏无羡将自己肩上的外衣披到他身上,边笑边说“什么叫没了,我不是好端端坐在这儿嘛。再说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突然没了呢”

    蓝忘机却死死地拽住他的衣服,似乎要将他融进骨髓里,道“魏婴,没了就是”

    魏无羡反问道“就是什么”

    蓝忘机反复试了几次,才终于将这二字说出口

    “死了。”

    魏无羡突然顿住。

    过了半晌,他才道“蓝湛,梦都是反着来的。你如果梦到我死了,就说明我肯定能长命百岁,和你从年少夫妻过到神仙眷侣,长长久久的陪着你。”

    蓝忘机勒紧怀中的人,道“魏婴。”

    好不容易抛去前世阴影,魏无羡故作轻松道“蓝湛,你又叫我干嘛。”

    蓝忘机道“别死”

    魏无羡的泪悄然落下,可他依旧笑道“蓝湛,我怎么会死呢。你想想看,当日岐山教化司、射日之征我都挺过来了,是不是正应了那句老话,祸害遗千年。我就是那个祸害,专门来祸害你的,活不够一千年绝对不死,你瞎操心个什么啊”

    但蓝忘机出言打断他,问道“穷奇道”

    魏无羡瞬间僵住了。

    “穷奇道那些邪崇,究竟怎么回事”蓝忘机放开他,望着那双含泪的眼睛,认真道“还有射日之征你受伤那日,突然出现的凶尸是不是你。”

    魏无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他道“蓝湛,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兰室听学时,你叔父问我的那个问题”

    蓝忘机道“今有一刽子手生前斩首百人,横死市井,曝尸多日,厉鬼作祟,如何化解。”

    魏无羡继续道“那你一定记得,我是怎么回答的吧。”

    蓝忘机默然。

    魏无羡道“大禹治水,堵不如疏。而执念难被度化,不如顺势而为,助他了结生前怨恨。或是刨坟掘墓,纠集凶尸与之缠斗”

    说罢,他抚上蓝忘机的面颊。

    “蓝湛。”

    魏无羡道“其实你早就发现了,我修了邪术。”

    蓝忘机闻言垂首,沉默不语。

    魏无羡缓缓道“我以为你不会问的。”

    又半晌,寂静无声。

    似乎过了很久,待碗中药汤凉透,白烟散尽后,蓝忘机才开口

    “魏婴,此道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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