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意, 似无意, 幽灵鬼老伸手将那方小炉上正自赤转绿的细藤捡出一根,捻于指尖慢慢轻转“小子,你师父既已将你输在了这里, 往后你便乖乖跟着小老儿”
    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他甩手将指间已变回青绿色的细藤掷在了少年腿边,“不过几个无知无能的女娃娃,也值得你小子这样留恋不舍”
    少年静默无声地跪于雪中,青丝如墨,流散随风, 幽幽然透出寂色。
    “她口口声声说四个徒儿同等轻重, 可到底最后是将你小子输在了我这里, 你一个男娃娃,跟她们几个女娃儿能学得什么”幽灵鬼老冷哼一声,不屑道“处得长了, 性子免不了跟个女人一样阴柔寡断, 失了男子气概,倒不如留我青风寨中,习武练功, 往后将我一身轻功绝学领悟习会,自然远胜过那些江湖上的世家子弟, 比留在端木那丫头身边不知强上几倍。”
    少年神色如怔,闻似未闻,半晌转目来怔怔然地看着腿边那根细藤, 才似有所觉,默然伸出手,极缓慢地将其捡起,凝视半晌,皎如墨璃般的眸子透出浅浅微光,却终归灰败了下去
    他五指轻展欲要放开手任其飘远,阖目间却仍是不自觉地握紧,慢慢将那根细藤握在了掌心。
    “哼。”见他始终不语,幽灵鬼老眉间一拧,甩手一扬身后沉黑色的披风,五指如爪不由分说地将少年从雪地中提了起来“也不用跟你小子多费唇舌,跟老头子我回寨就是”
    湿泥冷雪,长风如啸,少年并未反抗,被他带起间静默地远目一望,青山漫道间两辆重木马车渐行渐远,已难望见。
    他张了张嘴,想再唤一声师父,可最后终归默然,静看许久,再未出声。
    彼时的山间长道上,叶绿叶因听见女子语声,默声停下了马车,止于路旁。
    白衣女子平静地端坐于车厢小榻上,凝目于虚无之处,手中拿过一卷竹刻文书,却未细索,只是轻执于手。
    后面一辆素色马车见前车停下,赶车的马夫方吁了一声呼止下马儿,便见车内一蓝一紫的两抹娇俏身影已循声而出,下了马车向前面深色的马车行去。
    端木若华满面漠然,将手中竹卷无声放下,只不高不低地道了句“为师想静一静。”
    车外的叶绿叶闻言,眉间一拧,绿衣旋转如风刃,横手拦在了阿紫和小蓝面前“师父不想受扰,你俩退回去。”
    阿紫蹙着眉头,几度张了张嘴却终归没敢发出声来,却是蓝衣少女仍是执意地问道“师父您究竟是因何做此决定”
    叶绿叶面色冷了一分,轻睇着蓝苏婉,肃声道“师父吩咐了,你还不退下。”
    蓝苏婉眼眶泛着红,显然哭过,此刻闻言转向叶绿叶,微哑声道“师父这样莫名地将云萧输在了青风寨里,怎知他心中是何感受师姐你虽一向严厉,难道三年来就未曾将他看作过同门师弟么此一别,心中当真毫无所感”
    “师妹”叶绿叶喝了一声,冷目微垂,面色有些莫明。
    车内传出压抑的低咳,叶绿叶闻声正欲动,便闻那清冷淡漠的女声缓缓道“那细藤不是萧儿能触碰的,我阻他,自有我的道理。”
    蓝苏婉立时道“那细藤有何异处我观那名山匪端捧小炉半晌,应早已碰到过那细藤,却并无异状,师父您可否告知了小蓝”
    又是几声细咳,端木若华漠然道“知也无益,勿需多问了,退下罢。”
    “可是”蓝苏婉凄声一句,还欲再说,被叶绿叶冷声打断“师父的话你没有听见么,还不退下。”
    蓝苏婉目露哀色,紧紧望了那深色厚帘的马车一眼,半转回头,几番犹豫,终咬唇缓步退回了自己所在马车上。
    阿紫小叹口气,不舍地频频回望山头那边,几番鼓气之后,也是窜回了自己的马车。
    “师父,可是起程了”叶绿叶跃上马车,执起缰绳问一句。
    朔风拂雪,车内之人低应了一声。木轮轻转,缓缓行起。往东南方回。
    天和三十二年,先帝崩。
    七皇子叶征由清云鉴传人改诏为储,登基为帝,改年号天隆,天下哗然。
    关中距洛阳不远,改诏换帝之余波尚存,家家皆能闻见私议窃语,那年街上行过一辆锦帘重重的马车,车上一路散出浓稠的药味,闻者便立时止了对天下大事的议语,改为说道“这乐正家公子又寻医治病回了,听闻此次拜访的是岭南一带的名医,也不知能拖得几时”
    长年求医治病,来者均束手无策。
    那时清云宗主仍耽于宫廷政事,江湖中人无缘能见,乐正清音只得带着独子出访各地名医,却只在长路奔波中更加剧了乐正无殇的病情。
    一病伤身,久病伤人。那时的乐正无殇年方十七,出身于世家大族,本该是纵意四方的朗朗少年,却因病而郁每日喘息偷生。
    他自小善解人意,懂理明事,于父母面前往往强作温颜,不露半分倦疲厌色,然而如此活过一十七载,缠绵病榻,不知明日,此间苦痛挣扎,又岂是常人所能忍他既在人前强作无畏,那么人后之痛更将深不可解。
    是值为夏,斜阳晚照,轻卷残云。
    那一路的回途乐正无殇整整昏迷过一十八次,最长的一次,半月方醒,醒来只觉得天地昏然,寥无所感,便如他挣扎走过的十余载。
    此生活成这样,忧忧患患,生生死死,伤伤病病,又何止是一个难熬
    那日他借口闷热,下车舒气,渐行渐远。
    独自一人在深林山野间徒步慢行,一慢走一面咳血一面笑,最终立在一处无人的溪涧前呆呆地看着,仿若此心已死。
    他不知此生何谓,亦不知自己还撑得几时。
    静静地看了溪涧半晌,不由得苦笑出声此生究竟还能有何念想
    轻微的破水声自脚边传来,乐正无声回神来的那瞬,便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拖着一条大蟒的尸体从溪涧中爬了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申屠流阐。
    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皮肤黝黑,大眼如铃,全身上下伤痕遍布残衣如缕的小女孩,她也正怔怔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那枯瘦见骨的小女孩将手中的蟒蛇扔到岸边乱石上,踮起脚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看见她身上伤口仍旧血流如注,出水不过片刻已将一身小小的残衣染彻,她却好似不觉,见他没有反应,又扶着他的胳膊艰难地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脸。
    五个染血的小指印往脸上一印,乐正无殇被那股血腥味冲得眉间不自觉地拧起。
    而她望着他,这才放下手,好似证明了这是个活物,退远了一步,却还是怔怔地看着他。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申屠流阐与狼为伴经年,活于深林山野间,遇到的第一个,觉不出危险的活物。
    她安静地出奇,又不肯离去,就那样久久而怔愣地看他。
    可乐正无殇又如何能平静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孩子,一身残衣满身伤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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