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还有多久能到”
    玖璃面上立时恢复了肃色,抱剑回“明日便到梁州。”
    梅疏影点了点头,但眉间仍是有些忧心地蹙着。
    “公子。”玖璃想了想,忍不住与他道“有一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梅疏影笑了起来“我是蛮横不讲理之人你于我面前也要这般小心”
    玖璃面有难色道“公子既这样说,那玖璃便说了”他微顿一瞬,轻声道“实则梁州城内此下便有一人,虽目不能视,但若将尸体与她一看,必能有所获益。”
    梅疏影面上笑意顷刻隐了下去“你说的是端木若华。”
    玖璃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意,当即跪下“公子,玖璃是怕时日一长这唯一的线索再生差错,故而斗胆一提。”
    梅疏影却冷声道“你与我说什么都好,唯独这一人,莫要在我面前提起”
    “公子”玖璃低头。
    胸下浊气上涌,立身之人忽觉肋下腹哀穴一阵剧痛。
    地上的人只觉眼前白衣骤然一晃,抬头来便见梅疏影脸色煞白,额际沁汗。
    “公子”玖璃大惊,忙起身将他扶住。“公子怎么了”
    梅疏影也是一怔,心下微愣,但觉痛意瞬间又散了,无影无踪,好似方才的剧痛不过一时的幻觉罢了。
    “我没事。”梅疏影立身站好,面色又恢复了平常,下瞬淡淡对身侧之人道“我去地阁中运功调息一番,若有人来你便应付了。”
    玖璃看着他面上还未褪尽的冷白,只觉心头隐隐不安“是,公子。”
    璎璃闻言一惊“你说什么公子身上有伤”
    玖璃摇头“我并没有这样说,我只是来问你,那日遇袭公子可曾受伤”
    璎璃迟疑地摇头“好似未曾你突然来问,可是公子出了什么事”
    玖璃道“今日我与公子正谈事,公子面色顷刻变作刷白,好似有什么隐症。”
    璎璃思忖道“以公子的武功和修为,一般的伤痛自己便能应付,可他近日并未说过身子有什么不妥。”
    玖璃凝声道“我只是担心”
    璎璃心忧一瞬,不觉微叹“明明神医就在梁州城内,可公子却绝计不肯上门去求医。”
    玖璃默然“便是提也不许我等提起。”
    璎璃与他对视一眼,眉间不由都蹙了起来。
    “两位护法。”忽一人于两人身后不远出声道“掌柜命属下来告,客栈外乐正清音领端木若华与碧宁郡主、小姐来。”
    玖璃与璎璃骤然一惊,红衣女子愣了愣,回首询道“当真是端木若华她亲自来了”
    那人低头道“由碧宁郡主与小姐在护,那白衣女子应是端木若华无疑。”
    璎璃立时看了黑衣男子一眼,目中有光。
    玖璃会意,微有难色道“只怕公子不会答应。”
    璎璃点头“我知道但你说的不错,那尸体若与端木若华一看定能有所得,更何况公子若有不妥决不能拖。”
    玖璃有些担心道“你若贸然把人带入地阁,即便端木若华双目失明也不能保证她不能洞悉地阁内的地势。”
    “这便要赌一赌此人于我惊云阁的可信程度了可若是清云宗主都不可信,我惊云阁岂非沦为邪门歪道了。而且,那尸体是绝计不能从地阁里运出来的,若要与她看,只能带她进去。”
    玖璃听罢抬头问她道“你决定了”
    红衣女子当即点头“尸体还可不论,只是定要叫她看一看公子伤势。”
    玖璃只得微笑道“那你便去吧,事后公子若怪罪,我与你一起承担。”
    红衣女子也是微笑,点了点头便与身后那人一起出了。
    断岩上,是每日都来逡巡不去的林间猛兽。
    断岩下,是缩于石壁上的低矮石屋。
    云萧与六日来那样,将寨中一些粗陋的食水放在石屋前小门的缝隙处,而后转首过去,眼角余光瞥到那只枯瘦如柴的小手飞快伸出从门缝中将碗抓了进去。
    少年眸光微闪,这一次却并未像六日来那般如此便转身走开。
    “流阐。”顿了顿,少年轻声道“今夜便是除夕,我与小师姐必要回到师父身边去你可知道为何”
    屋内只传出小兽咀嚼食物般粗糙而又细微的声响。
    少年自顾道“我无幼时的记忆,于谷中第一次睁开眼来,入目所见的人便是我师父。”
    晨溪般清澈的双目中渐渐蒙上一层轻浅的白雾“那时正值深夜,窗前枝影婆娑,屋外风声簌簌,我看见那人端坐在我床侧,昏黄灯火下,一身单薄的白衣曳在地上,极为静谧,只有双手轻置于我床沿,她既未打嗑也未有动作,就只是那么一声不响地空望着前方,守在我榻侧可是那神情,让我一眼望之,如见一座经年不动的山,初醒那刻瞬间袭上心头的张惶迷茫与空白只在那一眼里便悄然沉淀,心莫名的就静了下来,安然如怡我那时心里只闪过一个想法这一人,必定是我最亲的人。”
    岁月迷蒙,少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夏末秋初的夜晚。青竹环绕,林风簌簌,那人空洞无觉的双目默然间对上他的眼眸,轻缓而安宁道“我是你师父,端木若华。”
    垂目下来,他伸手轻轻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既是长者,也是亲人自我有记忆以来,师父和师姐们便是云萧唯一的亲人,不管云萧身在何处,此一夜,总是想要与她们在一起的。便如于外漂泊经年的旅者,最后会想要回到故土一样,有一个地方不论如何,走得远了都必想要回去望一望,那便是称之为家的地方。而师父与师姐们在的地方,就是云萧的家”
    说到此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决斗那日我听到申屠老前辈声声唤你,言语间所含的疼惜与爱护,如天下间所有的父母那般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可知他答应将你嫁入乐正家时,面上青白难掩,几多挣扎你离家半月之久,他便领着申屠家之人寻遍了梁州城,心忧至极,以至一身伤势至今未愈他道你时常便会自行于外去觅兽玩耍,可是过不几天便就回去了可是此一次,你难道想再不回去了么”
    屋内仍是轻微的咀嚼声,混在风雪中,几不可闻。
    “坊间有传言你听不懂人言,自小如野兽一般,驭兽之能也是浅薄。这话想来只能从你申屠自家传出,而传出这话人的心思恐怕不得不令人为你申屠家担忧”云萧望着面前纷然飘落的雪花,轻声道“可我知道你并非不能听懂人言,当日你在小窗前认我为伴,且去往百兽林中救我,我便知,你或许口不能言,但却有着世间之人少有的敏觉,能辨善恶,能分是非,能觉出面前之人对你的喜厌,能识危机因而你才喜欢在这深山之中行走,宁愿与这寨中朴实的山贼为伍,也不愿呆在你申屠家”
    屋中的咀嚼声慢慢停了下来。
    “可是你不能忘了那里除了有可能不太喜欢你这个申屠本家唯一嫡女的申屠姓人,还有你的父亲,申屠啸。”云萧随手从石屋门前捡起几颗石子,慢慢堆砌起来。“你们申屠家如今便像这一块立不稳的青石一般,底下全凭申屠老前辈这块坚硬的顽石支撑。可是若他斗败之后,且不能履行许下的承诺,给乐正家、给江湖中人一个交待”云萧叹一口气,忽然伸手从手边那大而不稳的青石下,将那块作撑的老石拿出。“你们申屠家数百年威望、连同申屠老前辈毕生心血,便会像这青石一样,势必陨落。”
    硕大一块青石歪向一边,眼看就要倒入乱石之中。
    电光火石间忽然一粒碎石从门缝中射出,准确地钉在那被云萧取出的青石下,石粒虽小,却异常坚韧,牢牢撑住了那险些倾倒的硕大青石。
    云萧一愣,而后不由露出微笑“我便猜,你定不枉,姓作申屠。”
    石屋之前,清瘦而幽静的少年慢慢站起身来,“云萧这便与小师姐下山去了”转身走开,行出几步,又忽然止下了步伐,轻声与石屋中那人道了一句“望你莫辜负你爹,也莫要负了乐正无殇。”
    青霁而宁然的身影慢慢行远,于雪中留下了一串极浅的脚印。
    屋内,一个瘦小伶仃的身影睁着澄净而如兽的大眼,于门缝中望着他走远,颈上粗鄙的麻绳上串着两根森森的兽骨。
    风雪萦然。
    客栈后院,白雪覆满长篱,叶绿叶长剑未拔,只是横鞘抵在那红衣女子颈间,面上极冷。
    “便如乐正老爷所述,若要借元火熔岩灯除非端木宗主亲自去见我家公子,而我家公子所在之处,只能叫端木宗主一人进去。”璎璃平声再述了一遍,面上毫无惧色。
    “梅疏影此人太过反复,怎可再信,我师父于他面前若有不测,该当如何”
    椅上女子于这风雪中轻咳不止,乐正清音忙立身于风向来处,为其挡住寒风。
    端木若华朝那方向微微点头道谢,而后轻声出口道“绿儿,便依她所言,为师独自一人进去。”
    “师父”叶绿叶大为不赞同,看见白衣女子面上雪色也知不能再与其在这风雪中僵持。
    “梅大哥所在的地方,难道连我也去不得么”蓝苏婉拧眉望向面前女子,目中微含愠意。
    红衣女子微一愣,而后低头道“若是小姐,倒是无妨。”
    蓝苏婉面色稍缓,转首向叶绿叶道“师姐,如此不若我陪师父进去,你与乐正老爷在此等我们出来。”
    叶绿叶眉间仍有几分拧,再望椅中面色于这室外明显越加苍白的人一眼,只得点头应下,厉声对那红衣女子道“你言这地阁于你惊云阁乃隐秘之所,外人不得入内,叶绿叶可以不进。但若我师父于内有一分差池,我必叫梅疏影以命来抵”
    璎璃抱剑低头,“少央冷剑的话璎璃怎敢不放在心上,定好生护好端木先生。”
    叶绿叶这才冷冷甩手,放下手中剑鞘。
    “那便走罢。”端木若华道一句,与璎璃、蓝苏婉慢慢向前行去。
    璎璃带二人绕至后院一间厢房内,蓝苏婉正轻惑,便见璎璃阖门后径直走到床前横榻上,脚下如风地走过十几个步法,最后合掌于正中间用力一拍,那横榻便应声一低,整个慢慢移开。
    待蓝苏婉再看时,一条深不见底的长长石阶正缓缓出现在眼前。
    待横榻完全移开,璎璃看一眼木轮椅上的人,微皱眉一瞬道“端木宗主,璎璃可否冒犯一下”她言罢便想过来抱起椅中女子,只是蓝衣的人肃声挡在了她面前。
    “不必了,我师父可以下去。”蓝苏婉言罢率先跃身而入,身形翩然若蓝蝶,脚尖轻点未几下便至了石阶之底。
    璎璃微惊,忙与她喊道,“小姐便立于最底一阶十步之内,切勿乱走”
    石阶深处传出女子好听的回应,下一瞬,璎璃只觉一股凌然之气迎面而来,空中之气略微激荡,而后便见入口横榻似被什么物什缠住,发出了极轻微的声响。
    端木若华轻声道“劳烦护法推端木下去了。”
    璎璃微愣,试着将椅中之人推至石阶上,下时竟觉如行在斜坡之上一般分毫感觉不出石阶相接的高低错落了。
    “这是”木轮椅平缓顺畅地慢慢往下滑去,反倒是她觉得脚下生滑需得凝上内力才能堪堪行稳。
    “这是小蓝指间的天蚕丝,她并发万道,注力拉直,方成此面。”白衣的人轻声答道。
    璎璃略略心惊,小姐自小善绣喜线,居于归云谷七年竟可习得如此之能,实在是投其所好,所成惊人。
    不觉深看了眼面前白衣女子。
    不但有少央冷剑名震江湖,小姐于她身边也非同小可,此一人当真是能人所不能
    忽闻椅中的人肩微颤,轻声咳了起来“到底了。”
    蓝苏婉于她手中接过轮椅,微凝声道“璎璃带路吧。”
    红衣女子回首按下一个按扭,那上方透光而来的横榻处立时慢慢合了起来。
    蓝苏婉转面看向此处地阁,才发现四下壁中嵌入的夜明珠慢慢亮了起来。
    一眼望去两壁皆有,量段而嵌,数不可数,心下不由有些吃惊,虽出自惊云阁,却到底不知惊云阁实际竟有如此殷实、可谓堆金积玉。
    “端木先生、小姐,请随我来。”璎璃柔声道一句,领两人往地阁深处行去。
    一方四壁如玉的石室中,梅疏影盘腿坐在青玉榻上,凝神调息。
    室内光线明亮,榻侧桌案上纸墨笔砚皆有,铺开的宣纸上浸了斗大一滴墨,化开如莲,似已透过宣纸浸到了底下的青玉案上。
    “公子。”玖璃立于其身侧,凝声道“公子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玉榻上静坐的人睁开眼,如常执起腿边玉骨扇于掌中旋过。“并未。”
    他从榻上下来,只觉午后那袭剧痛来得太过突然,却又觉不出哪里不对,便就随口问道“璎璃呢,怎一日不见她下来。”
    玖璃默声一瞬,正要开口说明,便见面前之人眉一凛,忽道“有外人闯进来了。”
    玖璃一愣,怔然问“是几人”
    “只一人。”极细微的声响于地阁岩顶上擦过,梅疏影神色一凛,一步闪身到石室门前,迅速按下开关将石门打开。
    白衣急旋正要掠出,却见自己惯于休憩向来无人来扰的石室前此刻却有三人。
    白衣刺目,一眼入心。
    “端木若华”他眉间迅速冷下,甩手于后冷声便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公子。”璎璃立时低头,俯身跪下“是璎璃擅自领端木宗主与小姐进来。”
    梅疏影这才注意到椅上之人身侧蓝衣飘然的少女,不觉便笑道“原是小苏婉来了,这倒是无妨。”
    蓝苏婉望着面前经年未见的人,面上也不觉染上了喜意“梅大哥。”
    梅疏影悠然笑道“今夜除夕,我原便想后半夜将你接回来与阁中老人聚一聚,不想你倒自个儿回了。”他言罢像幼时一般伸手抚了抚面前少女的发顶,“几年未见,我的小苏婉已然这般婷婷玉立了。”
    蓝苏婉面上微红,望着他柔柔笑了笑。
    此时玖璃蓦然于梅疏影身后跪下道“属下想了想,还是想请端木先生帮忙看一看尸体,因此才叫璎璃冒然将其请进了地阁。”
    璎璃抬头有些忧心地看了眼玖璃。
    梅疏影面上笑意在垂目望向椅中端然静坐的女子时便自发地隐去了,他收回轻抚蓝苏婉发顶的手,轻声冷笑道“你俩对这端木先生可真是比我这个阁主还信得紧。”
    玖璃立时于他身侧跪的更直“属下鲁莽,但求公子责罚。”
    梅疏影冷哼一声,转而轻睨那端坐椅中始终未发一言的人道“你今日来,是要为本公子大发慈悲乱箭下救你一命而道谢,还是要为乐正家公子之命来下跪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姐我削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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